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赌马神童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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赌台前,人头涌动。冯万樽走上前去,毫不犹豫地将筹码放在面前的五个号格中。他下的注非常平均,每个号格都一样。

“先生,你好奇怪哟。”身边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,“如果输的话,你就输了五份,如果赢的话,你就少赢了四个三十六倍。”

女人的声音很年轻、很悦耳。冯万樽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一眼,见女人二十六七岁,也可能更年轻,一头漂亮的黑发披在背上,颇引人注目。她是一个典型的东方美女,有着十分性感的嘴唇和一双水灵灵的眼睛。此时,她正以那双眼睛看着冯万樽,面上带着一种清纯的微笑。她有着书上常讲的魔鬼身材腰部非常细,而胸部又极其突出。这样的身材,似乎不是长出来的,而是用面团一类的东西捏出来的。和她目光对接的时候,冯万樽觉得自己眼前金光四射,有那么一瞬间,他甚至有眩晕的感觉。

“假如圆球会停在这个方位,而你却只买了一个号格,你就只有五分之一的机会。”并不太善言词的冯万樽此时也口齿伶俐起来,“相反,你如果像我这样下注,机会却是百分之百。”

其实,还有更简单的解释,赌棍赌的是运气,赌徒赌的是概率。你从一个切入点向另一端思考,觉得将全部赌本押在一个号格会赢得更多的赔付。可你却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,即你这样做的概率少了五分之四。相反,你同时在五个号格投注,则将概率增加了五倍。

女郎不完全赞同冯万樽的观点,说:“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。”虽说是道理,但不一定真有说服力,因此,她并没有跟着下注。

轮盘开始转动了,所有的赌客都在叫喊着,所喊的当然是自己所买号格的编号。冯万樽却不露声色地站在一旁,暗暗打量着身边的女郎。女郎并没有注意他,双眼紧盯着那只滚动的圆球。她非常投入,也非常兴奋,情绪随着圆球的滚动大起大落。她大声地叫着,双手还情不自禁地挥动。她挥手的时候,身体也就随之抖动,面前的两座山弹性十足地在他面前跳舞。冯万樽知道,这是一个感情冲动型的女人,这类女人并不适合于赌博。问题的另一面却是,正是这类女人最具有赌性。

赌博是由赌和博两个字组成的组合词。长期以来,人们赌博是同一件事,事实上并非如此,赌和博是有严格区分的。首先,从性质上说,赌是单向的,博是多向的。赌往往是非此即彼的选择,博却是以小博大。再从参与者之间的关系来区分,赌是赌徒和庄家之间的博弈,博却是赌徒与赌徒之间的较量。所以,押单双、大小等是最典型的赌,其赔率往往是一比一。轮盘等是带有博彩性质的赌,根本原因在于赌客是和庄家博弈。而字花、六合彩、赌马、赌球等则是博,庄家只投头,而不参与博彩。纯粹的赌是没有太多技术含量的,任何技术含量都可能被认为是出千,比如换牌是技术,听骰也是技术,这些都属于出千。博则完全不一样,博的技术含量非常之高。正是这个技术含量区分着赌徒和赌鬼。

圆球终于停了下来,停在冯万樽所买的五个号格靠左边的第二个。

“哇,早知这样,我该跟着你下注的。”女郎虽然输了钱,却替冯万樽高兴。这种女人心理素质很好,往往不拘小节。

“你还有很多机会。”冯万樽说。

这次,女人果然跟着他下注,但并不是同时买相连的五个号格,而是集中一格,投下的筹码是五百港元。结果,又是冯万樽买对了,但圆球却没有停在女郎所买的号格,而是停在了相邻的一格。

“早知是这样,我该买这十七号的。”女郎多少有点懊恼地说。

“如果你将筹码平均投在这五格中,你就赢了三千一百元。”冯万樽说,“可现在你输掉了五百元。”

女郎沉默了,尽管她并不一定赞成冯万樽的方法,却也明白,冯万樽确实是赚了钱。

接下来,女郎再也不自作主张了,冯万樽买什么,她就跟着买什么。事实证明,冯万樽的投注方法比她高明得多,虽然并不是每局都赢,却是赢得多输得少。到了午夜,女郎已经有了好大一堆赢来的筹码。她的赌本比冯万樽大,所赢的筹码自然也就比冯万樽多。

这一天,冯万樽赢了五万港元,在他看来,这个数目已经超出了自己当初的预想,今天应该收手了。他开始收拾面前的筹码,并且想,是否应该邀请这位可爱的女郎一起去吃饭?毕竟,他在这方面比较羞涩,所以没有说出来。

女郎见他准备离场,问道:“你不玩了吗?我听人家说,正顺手的时候就一定要赌下去。运气是一时一时的。”

冯万樽笑了笑,说:“如果再不吃点东西的话,我想我会昏倒在这里的。”

这话似乎提醒了女郎,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,说道:“哇,我想我能吃下一头牛。”

没有谁主动邀请谁,他们两人一起来到餐厅,并且坐在了同一张台上。女郎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紧张刺激的赌局中。“你简直就是赌神。”她说,“能不能教我几招,让我也变成一个女赌神?”

赌神是天生的,而不是谁能够培养出来的。冯万樽离开赌台之后,通常都不想再谈关于赌的话题。他将菜单递给女郎,说:“我认为你此时对这个会更加感兴趣。”

女郎显得胸无城府,“事实上,我现在对任何事都充满了兴趣。”

“还没有请教小姐芳名呢。”

“我叫黎姿英,从香港过来休假的,你就叫我阿英好了。”说着,她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冯万樽,然后反问,“你呢?”

“我叫冯万樽,你叫我阿樽好了。”他一边说,一边看名片,知道她的工作单位是香港大富豪夜总会。以她这样的性格,似乎不会在夜总会当服务小姐,或许是白领丽人吧!

“不,我叫你赌神。给我们带来好运的赌神。”

大概因为太善于用脑的缘故,冯万樽并不喜欢那种聪明而有心计的女人。他所喜欢的女人,正是那种既美丽性感,看上去又没有什么城府的。面前这个阿英,对他的吸引力是越来越大。

餐毕,冯万樽试探地问:“去我的房间喝杯酒?”

“好哇!”阿英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,答应之后,似乎觉得少了点东方女性的矜持,又说:“我太兴奋了,反正回房间也睡不着。”

进入房间后,冯万樽倒了两杯酒,将其中的一杯递给阿英。

阿英举起酒杯与他相碰。冯万樽端着杯中酒,却没喝,而是以深情的目光看着阿英,目光之中似乎带着火,要将阿英点燃一般。阿英的身体明显震动了一下,说:“也许我该回房间去了。”可是,她的声音似乎在颤抖,语音不太连贯,且像是用了极大的劲儿才将字音咬准。

冯万樽见阿英放下酒杯起身要走,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,顺势往自己怀中一拖,阿英便倒在了他的怀中。他随即低下头,向她的唇吻去。阿英显然明白将会发生什么。她并没有挣扎,而是紧紧地闭着双眼。

此前,冯万樽曾有过一次同女性交往的经历。那是十七岁的时候,他在一家小店打暑期工,被三十五岁的老板娘勾上了床。他的同学朋友都以为像他这样出色的身材样貌,定是情场上的老手,实际上,他在女人面前十分羞涩。然而今晚,他却一反常态,事后他分析当时所发生的一切时,认定这是一种压抑后的爆发。他背负着几千万的债务,这是巨大的压力,而他同时面临巨大的胜利,这同样是一种压力。两种压力的力量完全相反,相互冲突,导致他有一种释放的迫切性。情感冲动是一个赌徒的大忌,然而,人如果能够做到波澜不惊,那也就不是人了。

当晚,两人疯狂做爱,无休无止。第二天起床时已经下午三点多,草草吃过点东西,又一齐出现在赌台前。

人家说,情场得意就定会赌场失意。但事实上,情场和赌场之间并没有根本的联系。如果一定要找到两者之间的逻辑联系的话,很可能与精力有关,而与运气没有丝毫关联。就像他和阿英,两人在床上战斗了一整晚,即使天快亮时,不约而同睡过去,仍然体力严重透支,再次出现在赌台时,难免精力不济,判断力也可能大受影响。不过,冯万樽所凭的并非运气,而是科学,加上他非常年轻,体力恢复极其快。深夜时分,两人大胜而归,吃过食物之后,又回到房间,继续疯狂做爱。

好久以来,冯万樽都不曾如此放纵、如此轻松而且如此兴奋过。他并不清楚是因为参与赌博令自己体内那些死气沉沉的因子被激活,抑或阿英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他的情人,用她体内的荷尔蒙激活了他的兴奋因子。快乐的日子易过,不知不觉间,他们在船上待了一周。这一周时间里,冯万樽的赌本增加了四十多万。阿英原是带了八万多元来玩的,此时也有了接近二十万。这个数字如果认真算一算的话,十分有趣。阿英跟着冯万樽下注,而且下的注码比他大,赢的钱却少过他,连阿英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
其实,冯万樽心中非常清楚,别人下注,每次只下一格,他却连下五格,已经够引人注目了。如果他再每次出手必赢无输的话,立即就会引起庄家的注意。此事如果发生在澳门岛上,赌场老板立即会召集许多高手,研究冯万樽的必胜秘籍,然后予以破解。或者暗中将冯万樽请去,连吓带哄,给一笔钱让他永远离开此地。然而这里是公海,没有哪个国家的法律能管到此处。心黑的老板可能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将人杀掉,然后扔在大海中。如此一来,被杀者很可能成为鲨鱼的美餐,连尸体都不一定找得到。

为了避免老板注意,冯万樽采取了三项对策,一是尽量下小注,二是注码数量经常变化,三是赢多了就一定要输几把。

下小注的目的有两个,一是量体裁衣,二是尽量不引人注目。所谓量体裁衣,冯万樽只有三十来万的赌本,这个衣似乎不算太小。可他是赌徒而不是赌棍,他的做法是将自己的赌本严格划分。真正的赌徒会列出一个赌博计划,将赌本分成十二等份,每个月用其中的一份。这个月无论是赢是输,都不能用下个月的计划。如果输光了这个月的计划,那就终止,直到下个月。如果这个月赢了不少钱,赌徒也不会将所有赢来的钱全部投入这个月作为赌本。他们同样会将赢得的钱分成十二等份。加入本月赌本的仅仅是其中一份。而本月的赌本,他们也并不是全部用在一天,他们还会等分成三十份。三十份之一就是他们当天的投入计划。

现在属于非常时期,冯万樽的赌本太小,又因为要赚快钱,不可能严格按照这个计划执行。所以,他将三十万安排了三个月的计划,每个月的赌本就只是十万元。如果将十万元平均成三十天,每天就只有三千元。但实际上他不可能一个月赌三十天,所以,他将十万元分成了十分,每天的投注计划只有一万元。每天只有一万元赌本,每次下注则不足一千元。轮盘赌台前往往几十上百人,多的下注几万,一盘下来,赌资可能超百万。冯万樽仅仅下不足一千元的注,自然不会有人注意。

注码数量的变化也是极其重要的。不仅是障眼法,更重要的是一种赌博技巧。或者说,与赌本的控制有关。比如说,你前一盘输掉了赌本,这一盘就要减少注码,以便细水长流。而前一盘赢了,你就得将赢的钱等分,在下一盘加大注码。

至于偶尔投向并无把握的区域,那就纯粹是看破窍门之后的障眼法了。

阿英不知道这些法则,她下注往往随意。因为一直是跟着冯万樽下注,冯万樽又并不是每注必赢,所以,她便猜测冯万樽每一次下注赢的可能性。她觉得可能性大,下的注码自然就大,觉得赢的可能性小,下的注码也随之减小。许多时候,她往往是赢了小的输了大的。

即使如此,一个星期也赢了近二十万,也是相当不俗的战果。阿英并不想离开冯万樽,也不想离开这个给自己带来财运和赌运的地方,但她的假期毕竟只有一周。临别那天,两人只是去赌场转了两个多小时,然后就回到了房间,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全都是在床上度过的。第二天一早,冯万樽和阿英分手,有快艇直接去香港,冯万樽则返回了澳门。

回到家里,正准备去冲个凉,刚刚脱下衣服,门铃响了起来。他想,如果不是那伙人,便一定是萧厚昆。他在澳门活动的时候,早已经知道那伙人在跟踪他,上赌船时,他有意绕了几个弯子,将尾巴甩掉了。或许,他重新出现在澳门岛上,那伙人立即发现了他吧。当然,也还有一种可能,一个多星期没有他的消息,萧厚昆心急了,正在四处找他。管他是谁,冯万樽一概不予理睬。

冲完凉,回到自己的房间,倒头便睡。

也许是这一个星期太疯狂了,楼下的门铃一遍又一遍地响着,冯万樽竟然能够在这种有规律的铃声中入梦,并且足足睡了二十个小时。醒来时,门铃仍然在响,他误以为自己才睡了一会儿,那人还没走,看过表之后,才知道已经过了一个晚上。洗漱一番,门铃仍然在响着,门外的人似乎根本不打算离开。他透过二楼的窗口向外看了看,是萧厚昆。冯万樽不想见他,在房间里待了一段时间,直到门铃好一会儿没再响起,认定萧厚昆走了,他才出了门。刚刚走了两步,听到后面传来萧厚昆的声音:“樽哥,你让我找得好苦。”

冯万樽停下来,站在那里对萧厚昆解释,希望以后和他保持距离。萧厚昆说他不是胆小鬼,为朋友他死的准备都有,绝对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。冯万樽相信他能做到这一点,可他不想连累朋友。见无法劝说他离开,冯万樽便和他一起去吃饭,中途,他借口上厕所,埋过单之后,独自离开了。他并没有回家,而是找了一间酒店住下来。

躺在酒店房间里,冯万樽考虑下一步行动。首先,他必须远离萧厚昆,让他找不到自己,其次,他得扔掉那些尾巴,至少在他执行自己的计划时,不被那些人打扰。要做到这一点,最好的办法,就是远离自己以前生活的区域。他也知道,要想长久躲开那帮人不容易,只要他还留在澳门,时间稍长,那些人一定有办法找到自己。主意拿定之后,冯万樽有意在澳门市区转了几趟,小心地留意自己是否被跟踪。转了好些地方,并没有发现尾巴,接下来,他租了两套很小的公寓。当天晚上,他悄悄地溜回家,发现家门口有好几个人在那里转来转去。他拿了些衣物等,又买了一大堆食物,连夜搬到其中的一套房子。这是一套陈旧的中式房子,租下之前,冯万樽已经观察过,后面有一扇小窗,通向一个窄巷。在房子里只待了四十几分钟,他便熄了灯,然后从那扇小窗翻出去,沿着弯曲的小巷去了第二套房子。

第二天,冯万樽早早出了门,在澳门市区转了几圈,确信没有被跟踪之后才来到码头,乘上前往东方夜巴黎的快艇。

那些小姐们仍然在迎接客人,可没有人对他表示出特别的热情。这是一件好事,说明他的出现并不引人注目。他登记了房间,随后走进赌场。最初,他并没有下注,而且观察了一番,确信自己的那套小把戏仍然有效,才第一次下注。这次,他每注下了一千元,结果全输了。第二把,他将赌注减半,每注五百,赢了。除掉两次下注的成本,他赢了超过一万。第三注,他又加到了一千,而且下的是概率最高的点位。但是出现了意外,球恰恰停在旁边,离他所下的第一注差一个格。他再次将赌注减半,投注的位置也作了小小的调整。赢了,扣除成本,赚了一万多。

赌场上往往有一些跟风客,只要见谁的运气好,便跟风下注。一般来说,只有赢的数目极大,才可能引起赌客的注意,在这种每盘进出数百万的大盘中,根本不可能有人注意到一注下一两千的赌客。不过,冯万樽下注的方法与众不同,当他出现时,自然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兴趣。他一次赢了六万之后,开始有人跟他了。他需要把这些跟风的人吓退,因此突然将赌注减到了一百,有意下在概率小的点位,并且连输了几盘。

尽管如此,冯万樽仍然留意到有一个人一直在跟着自己下注。这个人生得很小巧,看上去很精致,小鼻子小眼,面部轮廓很鲜明,一双眼睛很亮很有神,一看就是个颇有心计的人。他不仅仅在跟冯万樽下注,而且在仔细揣摸冯万樽的心理。冯万樽下注虽然每次数目都不定,可有一定的规律,一般来说,如果这一注赢了,下一注他会翻倍,若再赢了,他会翻倍再下一注。但连赢两盘后,他会减少注码。他的另一个规律是如果输了,他的注码肯定减少,而且通常都是减少一半。

那个跟风的人数目上也会有变化,但显然他是一个赌鬼,当冯万樽的注码加大时,他会突然加大很多。结果有一把,他获赔一百零八万。这个数字让冯万樽暗暗吃了一惊,如果再让他跟着自己赢,肯定会引起赌场的注意,那就惹下麻烦了。接下来,冯万樽有意加大了注码,每注投入了三千元,那个人大概以为冯万樽志在必得,一次投进了五十万。结果正如冯万樽所料,这一注输了。接下来一注,冯万樽将注码减到一千。那个人或许以为冯万樽信心不足,每一注仅仅下二百,结果,冯万樽赢了。

赢过这一盘,冯万樽立即抽身而退,去了餐厅。

他以为那个人会跟着他来餐厅,并且借故和他结识,但是没有,那个人仍然留在赌台前。冯万樽吃了饭,又在赌场转了转,在其他赌台前玩了几把,均下的是小注,结果并不出乎他的意料,全都输了。他有意转到轮盘赌钱,却没有看到那位小个子。

回到房间休息了一会儿,吃过晚饭,他结清了账目,乘当晚最后一班快艇返回了澳门。到达澳门时,天已经完全黑了,他有意选择那条小巷,从后窗翻进去,打开灯。他相信,那帮人一定还在前面守着他,只要看到这里的灯亮了,他们便会放心,以为他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天没出门呢。

直到白天到来时,冯万樽才有意走出门,果然,那些人一直在这里监视他。他故意装着不知情,进进出出很多次,跑了很多地方,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。他利用这个白天做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,就是在房间里安装了一个遥控开关,有了这个装置,他可以在五公里之外自由控制这个房间的灯光。到了晚上,他再一次从后窗溜出,却让房间的灯一直亮着。

睡过一晚,冯万樽再次上了赌船。不知是不是巧合,冯万樽竟然再次遇到了那个小个子男人。那人见到冯万樽,十分惊喜,主动打招呼。冯万樽顿时有一种阴魂不散的感觉,警惕地看着他。他自我介绍说:“我叫陈士俊,希望我们能够成为朋友。”

冯万樽原想随口报一个假名,转而一想,如果陈士俊真是那伙的,应该早知道了自己的名字,他临时改变念头,将自己的真实名字告诉了他。

冯万樽走进赌场,陈士俊也跟着进去。冯万樽不清楚陈士俊的来历,心中充满了警惕,下注的时候不敢有所动作,只是偶尔小赢一把,大多数时候他是将赌注投在概率最小的号格上。陈士俊似乎对于输赢完全无所谓,一边跟着他下注,一边和他说话。

陈士俊说:“我一看就知道,你和所有的赌客不一样。”

冯万樽不露声色地说:“我怎么不一样?”

陈士俊说:“别人每次只下一格,那是真正在赌,用广东人的话说,那叫博懵。你每次下五格,在赌本上虽然吃了亏,但在概率上大了五倍,这是在博。”

冯万樽看了他一眼,没有说话。后来,陈士俊似乎想旧事重提,冯万樽却不搭言,陈士俊也只好沉默。

玩了两个小时,两人的战绩都只是一般,输的多赢的少,收支上相对平衡。

中午吃饭,陈士俊坚持要请客。冯万樽不太想和他走得太近,却又不好直接拒绝,只好依了他。餐桌上,陈士俊说:“我认识你。”

冯万樽并不吃惊,只是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,问他:“你认识我?不可能吧。”

陈士俊说:“你父亲是不是冯良开冯老前辈?”

冯万樽已经认定陈士俊是那伙人派来监视自己的,因此对于他能说出父亲的名字并不惊讶,他有意表现出一副很诧异的表情,问道:“你认识家父?”

陈士俊摆了摆手,然后端起面前的酒杯,说:“八年前,你父亲和萨姆兰的那场高手之战,我和爹地一起去看过。”

冯万樽的心猛地一紧,仿佛被某种细细的线勒了一下。八年前,英国赌神萨姆兰来到澳门向父亲挑战,叫嚣澳门在叶汉之后再无赌圣。媒体公开的消息说,因为受到胡老虎的邀请,萨姆兰才来澳门。可也有内幕消息在非官方渠道传递,说萨姆兰根本就看不起东方人,对于胡老虎的邀请无动于衷。后来,胡老虎想出一个主意,说澳门有一个赌圣冯良开,如何如何厉害。又说冯良开看过萨姆兰在拉斯维加斯以及蒙特卡洛赌博的录像资料,称萨姆兰赌的只是手法,而不是心理素质和科学,只能算是雕虫小技。萨姆兰于是来到了澳门,公开向冯良开挑战。那年,冯万樽十五岁,他是从父母的争吵中知道此事的。感情一直很好的父母,常常为赌博激烈争吵。最初,他们并不想让冯万樽知道此事,因此总是背着儿子。

可一旦吵起来,情绪就容易激动,声音也会越来越大。有两个晚上,冯万樽被抽泣声惊醒,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,走近楼梯,发现父亲和母亲在一楼的客厅里,母亲竟然跪在父亲面前哭着求他。那场赌博的筹码并不高,胜者获得一百万美元奖金。但博彩公司的盘口却高得出奇,总盘口已经超过一百六十亿港元,且百分之六十投给了冯良开。大赌共有三场,第一场赌梭哈,第二场赌十三点,第三场赌骰子。每一场又分上、下半场,上半场安排在每天的下午,下半场则安排在晚上。每半场各赌九局,九赌五胜。只有上、下半场均胜才是完胜。若上、下半场各胜一场,属为平局。三场下来,二比一者为胜。若是一胜一负一平,则以小分即总胜局计算胜负。将赛程安排得如此繁复,显然是博彩公司想出的主意,因为参加博彩者既可以赌单场,也可以赌结局,还可以赌组合。如此一来,变化就多了,投注也就更加踊跃。

冯万樽记得非常清楚,第一天中午,母亲出了车祸。那场车祸十分蹊跷,一辆泥头车冲上人行道,撞上了正在人行道上的母亲。事后,肇事司机驾车逃走,而警方找到那辆弃置的泥头车后,发现那辆车刹车、油门等均正常,同时也证实,这辆车是被盗的。警方因此怀疑博彩公司是这场车祸的幕后主使,可调查了几年也没有获得明确证据。其实,冯万樽清楚,幕后主使肯定不是博彩公司,而是地下博彩。两者的不同在于,博彩公司只为赌徒之间的博弈提供博彩平台,自己并不参赌,输赢对他们没有影响。地下博彩则不同,他们是真正的庄家。如果冯良开输了,他们很可能输大钱。父亲直到当天的赛事结束才匆匆赶到医院,第二天又要赶去赌场,只有冯万樽一个人留在医院陪母亲。第三天,母亲突然情况危殆,医院要求他通知父亲,可是他无法和父亲取得联系,直到母亲闭上眼睛,也未能见父亲最后一眼。至于那场赌博的结果,冯万樽也从没有问过。

陈士俊不清楚冯万樽心里在想什么,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。他说,他十分崇拜冯良开,曾要求拜其为师,但冯良开不肯收徒。他又说,冯万樽被称为赌马神童,曾有澳门媒体报道过他,他的照片被狗仔队偷拍,因为冯万樽是华裔和葡裔混血儿,外貌特征极其鲜明,所以,他见到冯万樽时,便有似曾相识之感,后来见他出手,便认定了这一点。他表示,他早就想拜师学艺,只是冯良开大师不肯收他。现在既然意外地遇到了冯万樽,说明他们有缘分,所以,陈士俊希望能和冯万樽结拜为兄弟,两人一起闯世界。

冯万樽的脑子快速活动着,如果此人和那些人是一伙的,那么,自己目前所做的一切自然瞒不过他们。既然瞒不过他们,干脆也懒得瞒了,走一步看一步,看看他们到底是何用意,摸清了他们的目的,自己也好应付一些。

下午,他再一次走进赌场,陈士俊早已经在那里等他。陈士俊没有下注,似乎是专程候着他的。他四处看了看,在别处小小地下了几注,然后才回到轮盘赌台,先试着下了几注小的,每次都是五十左右,全都输了。他不断地换着位置,似乎是在寻找自己的运气方格。接下来,自然就有一次赢了,他以同样的注码在那几个相邻的方格再下一次,又赢了。这次他似乎信心大起,便加大了注码,在每个方格下了一千。

他下注的时候,陈士俊也跟着下,注码同样不大。当他突然加大注码时,陈士俊竟然在每一个方格均下了三万。冯万樽暗吃一惊,没料到这家伙如此大动作,决定教训一下他,当这次赢了之后,他有意将注码加大到二千,却投向了相反的方向。陈士俊大概以为冯万樽胸有成竹,竟然将刚刚赢得的一百零八万投进了一百万,每一注二十万。这个数字让在场的人全都大吃一惊。如果他投中了一注,便意味着庄家要赔七百二十万,除去本钱一百万,还可以净赚六百二十万。冯万樽开始有些冒汗,他十分清楚,虽然潮汐会影响到落点,但由于投珠的力量不同,圆珠并非没有停在别的方格的可能,万一刚好落在他们投注的方格内,庄家会怎样处理?

谢天谢地,赌珠落在了相对的方格中,陈士俊的一百万转眼成空。

下一次,冯万樽再次加大注码,每格投了五千。陈士俊显然担心自己的赌本,不敢再多投,仅仅投了五百。这次冯万樽赢了。

整个下午,冯万樽都在和陈士俊以及其他跟风者斗智斗勇,陈士俊确实是一个赌鬼,只要他手中的赌本增加,他的投注量就开始加大。冯万樽抓住了他的这种心理特点,总是设置陷阱让他去钻。许多时候,他也想抓住冯万樽的心理特点,偶尔会小胜一把,更多的时候是输给了冯万樽。

陈士俊很贪心,总想赢大钱,结果所赢比冯万樽要少很多。

为什么说赌博是一门科学?赌本的投入就是入门第一课,而且十分深奥。

一般人或许以为,冯万樽上次在东方夜巴黎赢了不少钱,这次应该加大注码,至少应该将赌本扩大一倍以上。比如拿出总赌本的百分之九十,留下百分之十。那样,如果能有三十倍的赢数,他便可以赢得千万以上了。

然而,冯万樽是赌徒而不是赌棍,更不是赌鬼。一个赌徒所必需的最根本潜质,就在于其超常的理性,赌徒最根本的修为却是情绪管理,即使他有十成的把握能够赚得大把的钱,也不会将所有的赌本全都押进去,更不会因为暂时的胜利而失去理性。前一次,冯万樽虽然赢了不少钱,可他的赌本管理极其严格所赢的钱均被他分成了十等份,带上赌船的仅仅是其中一份。

晚上,陈士俊要请冯万樽吃饭,推辞再三也推不掉,冯万樽只好答应下来。吃饭时,陈士俊又表示,今晚要请一位小姐陪冯万樽,希望他赏个面子。冯万樽对于陈士俊的身份十分警惕,自然不想着了他的道。他告诉陈士俊,女人他不是不喜欢,但是明天还要上赌场,上赌场前他绝对不能碰任何女人,否则会输得一塌糊涂。

香港和澳门都是一个迷信的地方,尤其是混黑道的就更加迷信。无论是赌徒,还是赌棍抑或赌鬼,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都相信,女人是不洁的,参赌之前或者参赌之中,绝对不能沾惹女人,否则,就是替自己惹麻烦。就像叶汉这样的大赌圣,以超凡的赌技傲立于江湖,原本与迷信没什么关系。可即使如此,他每次参加大赌,定然提前一个星期戒色,提前一个月每日沐浴焚香,天天拜神。冯万樽不是一般的赌徒,他信的只是科学,其他的一概不信,自然没有这些讲究。他之所以用了这样的借口,是不想被陈士俊纠缠。

一般来说,就算有人在赌场玩点名堂,只要对赌场收支影响很小,老板通常只是关注,而不会采取行动。毕竟,赌场上出一两个幸运之星,也算是一种号召力,甚至会被其他赌客当成神话四处传扬。这种传扬便成了赌场最好的广告。然而,一旦形成跟风,或者造成赌场较大的损失,老板就会重点关注了。冯万樽可不想被赌场踢出局,所以,他得避开陈士俊。

次日一早,他悄然离开赌船,回澳门了。

在澳门住了几天,他再次上赌船,这次没有选择东方夜巴黎,而是大皇宫。听这个名字便知道,这是一艘以泰式服务为标榜的赌船。赌船老板自我标榜说,他是一名泰国华侨之子,家人从祖辈开始在泰国创业,渐渐成为泰国华人财团中的顶级。可坊间有传闻说,此人原本是中国内地的知青,下放到云南,后来偷越国境到了泰国,在那里混黑社会发了财,然后置下了这艘赌船。

上船之后,冯万樽才知道自己跨错了门,这根本不是一艘赌船,而是一个淫窝。这艘赌船上,除了保安人员之外,所有工作人员全都是女性,据说全部来自泰国。她们上班的时候不准穿任何衣服,一律全裸服务。赌博是一件需要精神高度集中的事,身边常常有裸体的女子活动,势必分散参赌者的注意力,从而影响到下注时的判断力。这样的场合根本不适于赌博,赌博只是这里的客人寻欢的一种手段。尽管冯万樽并非没有过性经历,可见到这里的情况,仍然免不了心惊肉跳。比如在轮盘赌台,原本应该围着一群赌客的地方,间杂着许多女人,这些女人一律不着服装。赌客下注,然后兴奋地大喊大叫,还不时摸一下身边女人的奶子、下身什么的。那些女人则故意发出各种尖叫。

看到这种情形,冯万樽立即返回房间,准备清理自己的物品,结账走人。可他将物品清理好之后,又突然冒出一个念头。赌博是一场考试,考的就是一个人的定力。以前,自己为了练定力,想过很多办法。他想到的所有办法都没有这艘赌船特别。自己何不将这里当成训练场?如果能够在这种地方气定神闲地专注于赌博,那么,世上还有什么事能够分散他的注意力?他也因此想到,那次母亲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,父亲竟然能够心无旁骛地完成自己的豪赌,那该是一个赌徒必备的心理素质吧?

拿定主意后,他又一次下了赌场。冯万樽毕竟年轻气盛,那些全裸的女人常常在身边走动,那么引人注目,他的注意力大受影响,这一天的战果差强人意。他计划明天再赌一天,如果自己仍然无法安定心神,便返回澳门,从此不再上这条赌船。不料当天晚上,陈士俊竟然上了这艘赌船。陈士俊似乎专门寻冯万樽来的,上了赌船之后,连房间都不登记,便在赌台前四处乱转,看到冯万樽后立即凑过来。

冯万樽想躲开已经晚了,只好抢先和他打招呼,说:“真巧,你怎么也来了?”

陈士俊说:“我找了你几天。”

冯万樽愣了一下,问他:“有事吗?”

陈士俊小声地说:“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,晚上我们再详谈吧。”

因为受那些小姐的影响,冯万樽已经没有兴趣再赌了。陈士俊似乎也意不在此,见冯万樽要离开,便强行将他拉进了餐厅。餐厅也是完全的泰式结构,供应的是泰国菜式,每一张餐桌旁边均有一位全裸的泰国小姐,餐厅里端菜的小姐也一律寸缕不着。客人中不时有人伸出咸猪手,在小姐身上的某处摸那么一下,小姐们只是闪避,但与赌场不同,这里的小姐不准惊叫。老板显然将这种骚扰作为卖点,禁止餐厅服务小姐惊叫。身边弥漫着女人身上散发出的特殊香味,任何男人不可能无动于衷。在赌场时,冯万樽还能有所控制,现在却常常心辕意马,集中不起精神。

陈士俊真是定力绝佳,他竟处之泰然。冯万樽因此大为感叹,这个世界真是什么样的高人都有,以他这样的定力,如果在赌博上下一番工夫,大概可以成就一番伟业了。

女人香使得冯万樽无法集中注意力,他只隐约听到陈士俊在谈什么赌马,具体什么内容他一点都没有听进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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