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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事之秋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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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可以算是冯万樽和李曼君的第二次海外之旅了。上次是夏威夷,这次是樱花之国日本。

然而,这次同上次相比,时间不同,地点不同,心境更是不同。

这次的日本之行,李曼君的心情不好,冯万樽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。他来日本,原本就是逃难的,没料到祸不单行,又加上李曼君的事,他的心情如果能够好起来,那么一定是神经不正常。

冯万樽能够从日本跑到中国台湾,在关键时刻救起了李曼君,并且对她说明一切,表明他是真心诚意原谅了李曼君。然而,原谅她并不等于事情就不曾发生,理智上原谅了她,也并不等于情感上一样原谅了她,尤其是两人感情尚好的时候原谅了她,却不等同于感情紧张的时候也一样原谅她。感情就像一个易碎的瓷瓶,一旦出现裂缝,再想复原,是完全没有可能的。你可以忽略裂缝的存在,但并不等于不存在。在感情的花园里,永远只允许栽花而不允许栽刺,刺一旦栽下,不仅无法拔除,还会越长越茁壮。一根刺长进了情感的花园,不去动它的时候,什么感觉都没有,一旦不留神动了它,甚至是想到它的存在,便会有巨大的伤痛。

到达日本,登记酒店,最现实的问题来了。是登记一个房间还是两个房间?如果登记一个房间,两人在一起,他比较担心的是,自己在理性上已经接受了她,而在心理上是否能完全接受?两人同床共枕,一旦想起她的身体曾经与另一个男人纠缠过,他的身体是否会出现不听理智指挥的情况?这种情况一旦出现,估计会对她造成巨大伤害。她会觉得,他所做的一切,只不过是表面上的虚伪,他的身体却是真实的体现。然而,他能登记两个房间吗?只要他提出登记两个房间,她很可能觉得,他心理阴影深重,已经不可能再与她同床共枕了,那么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,还有意义吗?

正当他为此大为伤神的时候,李曼君主动提出想一个人住。他顿时暗松了一口气,立即登记了两个房间。然而,到了晚上,他又感到难办了。虽然登记的是两个房间,可毕竟李曼君就在他的隔壁。他犹豫了又犹豫,是否应该去她的房间?如果过去,是否应该向她表示亲昵?情人之间,这似乎是免不了的。但发生了这样的事之后,他还能像以前那样深情地对她吗?如果不过去,她会不会感到情感上的巨大压力?或者过去坐一会儿,接着就借故离开?她会不会看出自己是在敷衍她呢?

冯万樽从没料到,做人竟然如此之难。

这还不算是最难的。他很快意识到,自己仍然用惯常心理衡量李曼君,是完全错了,发生那件事后,她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,或者说她正在变成另一个人。他甚至恐惧她会不会正在变成一只小动物或者一种半人半兽的怪物。之所以产生这种想法,完全是因为她的怪异行径,如果你一天不理她,她完全可以在房间里呆坐二十四小时,不吃不喝,不眠不休。他怀疑她身上的基因正在发生变异,这种变异很可能是一个缓慢的过程,却又无法阻止,一旦完成,她可能就变成了另一个东西,而不再是人。冯万樽想带着她到处转转,看看北海道,或者转转其他所有风景优美之所,让她散散心。可李曼君只肯待在酒店房间里,甚至连吃饭都不想出门。她的话也格外少起来,你如果问她什么,她肯定回答,而且这回答显得十分正常。但你如果什么都不问,甚至不理她,她也绝对不会显示自己的存在,她会自己成为一座形似雕塑般的物体,永远保持着同一个姿势,永远保持着同一个表情。

“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。”冯万樽对她说,“人生常常都会有一些挫折,只要咬一咬牙就过去了。”

“我没什么呀!”她总是这样回答。

“你还没什么?你都快成为一座著名的雕塑了。”他想给她来点幽默,甚至想把她激怒然后和他吵一架。

她面无表情地问:“什么雕塑?”

他说:“思想者。不过,另外还有一个小标题,白痴。”

她说:“不知道你说什么。”

为什么不知道他说什么?很简单,她没有去想,既不想思想者和雕塑的关系,也不想思想者和白痴的关系。这些信息或者说符号,在她的大脑里是断裂的、不连贯的。

冯万樽很快意识到,李曼君可能完全傻了。因为他发现,你给予她任何单一的符号,她是能理解的,可你给她任何稍稍复杂一点的符号,她便无法理解了。而她不能理解的时候,也一概回答:“不知道你说什么。”这种情形让冯万樽想到,人的大脑就像一个高度发达的国家,每一个信息就是一个节点,信息量大的是城市,信息量小的是城镇或者乡村,这些节点都是贯通的,纵横交错四通八达,当你向国家信息中枢输入某个符号,这个符号立即会得到处理。比如,你输入东京两个字,信息中枢立即会告诉你,这是全世界最大的五十个节点之一,是一座城市,同时还是一个国家的首都,这个国家的名字叫日本。与此同时,还有数以十万计甚至百万计与这两个字有关的信息被调动。

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?是因为国家信息中枢与这个节点之间迅速建立了某种联系,电话的联系、电脑网络的联系或者其他任何的瞬时联络方式。当这种联络方式不畅的时候,你或许需要其他某种显得有些缓慢的联络方式,比如,飞机连贯或者汽车连贯等等,这些仍然不能连贯的时候,你还可以有一个最简单也是最笨拙的贯通方式,派一个联络员步行走过去。最令冯万樽感到恐惧的是,李曼君的大脑中这些节点已经失去了联系,从一个节点根本无法贯通到另一个节点。简单地比喻,如同香港与深圳之间闭关了,即使是偷渡都无法到达,身处香港的人,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深圳,同样,身处深圳的人,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香港。人脑如同电脑,电脑如果失去了贯通,那是大崩溃的前兆。

冯万樽为此绞尽脑汁,想尽办法,可丝毫得不到缓解。

此时,香港方面的环境已经发生了根本性变化。

马会冻结冯万樽的账户,显而易见是因为冯万樽太狂妄,已经威胁到了马会作为一个盈利实体的存在,对这个实体的构架形成了巨大冲击。马会希望通过某种合法的途径,将这个不安定因素铲除。他们冻结他的账户,希望得到两方面的信息,其一,调查他是否存在不合法交易,一旦发现这样的信息,他们便可以将他递交给司法部门。那样,铲除冯万樽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。其二,即使查不到他非法交易的证据,也可以用这种方式给冯万樽一个教训,一个打击,甚至造成他经济上的巨大损失,从而让他明白,与这样一个实体作对,成本极其高昂,进而达成彼此间的妥协,胁迫他遵从游戏规则。

可这两个目的都难以达到。他们调查冯万樽可能存在的非法交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一方面,冯万樽的八个账户,确实不存在非法交易记录。偶尔有点非法交易,也不是通过这八个账户进行的。马会未能找到更便捷的调查路径。何况朱文豪肯定不希望马会找到这样的路径,他一直都在找关系,希望消弭此事可能引发的后遗症。而雪茄鼎爷、卦爷以及其他职业赌马集团也都意识到,这种任意冻结账户的行为一旦成为惯例,将会极大地威胁自身的利益,他们通过各自的影响力,通过媒体以及权力实体,对马会施加压力,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,马会的权力太大了,毫无理由地冻结某人的交易账户,完全是不平等条约,这样的条约绝对应该废除。普通的马迷在最初的冲动之后冷静下来,开始考虑一个事实,即像冯万樽这样的超级大户都可能任意地被马会予取予夺,那么自己这样没有任何实力的小户,在马会这部强大的机器面前,岂不是比一只蚂蚁还弱小?为了保护自身的权益不受侵害,他们必须站在冯万樽一边,向马会提出质疑。

随着时间的推移,要求马会给予冯万樽一个说法和废除不平等条约的呼声越来越高。马会开始意识到,自己骑虎难下。时间拖得越久,这些事越难以解决。为了平复众怒,马会不得不极其迅速地采取措施,高调解除了对冯万樽的禁制令,不仅解冻了他全部的八个账户,甚至还另外送了两条电话专线给他。

从表面来看,这件事以冯万樽胜利而告终。可实际上,冯万樽最终的败局已经注定。

首先,马会已经不可能再与冯万樽和平相处。他们绝对不能容忍冯万樽这匹害群之马的存在,现在无法将其打入黑名单,并不等于永远无法达到这一目的。表面上的妥协并不代表永远的绿灯。事实恰好相反,马会暗中成立了一个调查小组,这个小组专门针对冯万樽。冯万樽的一切将受到这个小组的严密监视。一旦有任何非法行为,这个小组将会雷霆出击,那时,冯万樽将永远不再有机会了。

此外,职业赌马集团也并没有和冯万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。尽管一系列事态发生后,他们实际上借助这一事件向马会施压,要求马会废除不平等条约,但他们同样将冯万樽列为危险人物。因为这个危险人物不断对游戏规则冲击的结果,很可能使他们这些职业赌马集团的利益大受损害。只要有可能,他们绝对愿意将这个不安定因素清除。从这种意义上来说,他们完全能够和马会达成一致。

除了马会和职业赌马集团,还有两个集团被搅进了这一事件,那就是警方和黑道。

那场爆炸案,是极其严重的刑事案件,案件已经远远超越了马会和职业赌马集团之间的纠纷,威胁到了公共安全。警方介入的结果显示,这一案件与香港黑社会组织相关,尤其是朱文豪为了报仇,动用了他原本已渐渐淡出的帮会组织,下达了黑道通缉令。这个黑道通缉令自然不可能保密,警方很快便得到了详细内容,因此更加紧张起来。

朱文豪这个人比较简单,处理事情相对粗放,根本没有想到此事会有如此之大的牵扯。在他看来,冯万樽的汽车被炸,自己的一个兄弟身亡,这件事必须有一个说法,否则,自己整个组织在道上都无法立足。他极其迅速地做出了反应,一方面安排冯万樽前往日本避难,另一方面发出黑道追杀令,悬赏一千万元追查凶手。仅仅两天之后,他进一步提高了赏额,加到了两千万。哪怕同伙供出事件真相,这个供出的同伙,不仅不被追究,反而可以拿到一千万奖赏。

当天下午,一个堂口的老大阿炳亲自给朱文豪打电话,表示要见一面。

帮会永远有两种秩序,一是字辈,一是实力。所谓字辈,是指帮会内部的家族制等级结构。每一个加入帮会者,均要拜把子,也就是拜师父。同一师父带出的人,便属于兄弟,属于同辈。帮会内部便形成了家族式的辈分结构。和家庭一样,除了辈分之外,还可能存在一个地位问题,比如,你可能是长门长子,大伯的辈分,但你的小弟中有一个儿子,却是部长级干部,他尊你为大伯,你却不能忽视他的部长身份。黑道也是如此,哪怕你是长辈,却很可能属于没有任何地位实权的长辈,他是晚辈,却可能混得人模狗样,属于堂口老大。阿炳就是这样一个晚辈,他是朱文豪的师侄辈,江湖地位并不比朱文豪低,根本原因在于,他有强硬的后台支撑。有了这样的后台,别说香港那些没有根基的帮会组织对他畏惧三分,就是那些有台湾背景的帮会组织也不得不给足他面子。

正因为阿炳有这样的江湖地位,他主动给朱文豪打电话,并且约定见面地点,朱文豪自然十分重视。赶到约见地点时,阿炳早已经等在那里。双方见过礼,阿炳便叫出两名手下,命令他们在朱文豪面前跪下。

朱文豪一看阵势,立即明白了,那起轰动全港的爆炸案就是这两个人干的。见到他们,他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,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,怎么说,这两个人是阿炳的手下,不看僧面看佛面,他得给阿炳留足面子。他说:“炳哥,这是怎么回事?”尽管阿炳比他低一辈,可人家混出了大世面,就不能再按辈分称呼了。

阿炳倒也遵守江湖规矩,恭敬地称他为豪叔。他说:“豪叔,那件事,就是这两个浑蛋干的。现在我把人给你带来了。”

朱文豪仍然不明白,看着阿炳。他有话没有说清楚。作为一个黑道帮会,这两个人显然只是普通成员,他们干下这么一件大事,与阿炳有什么关系?阿炳向朱文豪解释,这件事与他半点关系没有,是这两个人私下收了人家钱财干的私活。帮会是一种极其严密的组织,不仅等级森严,管理制度更是严格。作为普通的帮会成员,绝对没有自作主张做事的自由,干任何一件大事,都必须征得上面大哥的同意。而像爆炸案这样势必引起警方高度关注的案子,很可能给帮会带来巨大损失,一般的大哥也做不了主,必须上报到堂主。可现在,两个小兄弟自作主张干了,可能性有多大,是值得怀疑的。

阿炳明白朱文豪不太可能相信这番话,便更进一步解释。他已经问清楚了,这两个人认识一个职业赌马集团的人,那个职业赌马集团给了他们五百万,让他们干了这件事。干完之后,这两个人立即就逃了。他们想拿着五百万远走高飞,从此不再在香港出现。可阿炳的眼线很灵,花了几天时间,就将两人从躲藏之所揪了回来。

朱文豪明白了,阿炳确实很讲江湖道义,也不想与朱文豪结下梁子,便想当面解决此事。对于这两个人,朱文豪不需要说半句话,阿炳肯定会按照家规处理。他必须弄清楚的是,那个赌马集团是怎么回事,与他们联系的是什么人。两个人说,他们并不知道那个集团的事,只认识那个联系的人,那个人叫萧厚昆,是一个澳门人。

萧厚昆!朱文豪顿时升起一股怒气。他知道这个人,这可是冯万樽的杀父仇人,曾经在胡老虎的手下做事,因为胡超女不耻这个人,将他炒了。走投无路,他便跑到香港,想借助冯万樽过上好日子。冯万樽厌恶这个人,又不想自己的手上沾有鲜血,便将他推给朱文豪。朱文豪处理这类事非常简单,血债血还。然而,冯万樽不想沾惹血案,坚决不同意。朱文豪只好放萧厚昆一马,让严倩琳出面,揭穿了他的嘴脸。朱文豪没料到的是,这个人真的不见棺材不落泪,将冯万樽的忍让当惧怕,竟然变本加厉。

朱文豪对阿炳感谢一番,并当场表示,这两个人既然是炳哥的人,炳哥自然有家法,他不再过问。离开阿炳之后,朱文豪立即派出一个小组去寻找萧厚昆。萧厚昆大概也知道,犯下如此大事,在香港是不能待下去了,已经逃离香港,先回了一趟澳门,后来又去了世界上很多地方。朱文豪为此派出一个追杀小组。下达的死命令是,不管追到哪里,不管花多少钱,也一定要此人的命。

一年多以后,追杀小组在南美的一个小国将萧厚昆杀了,自然,这是后话。

香港这边所有一切总算摆平了,朱文豪给冯万樽打电话,希望他返回香港。冯万樽却意兴阑珊,言外之意,颇有点万念俱灰的感觉。朱文豪不知道他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,便亲自赶去了日本。

到日本不仅见到了冯万樽,也见到了仿佛灵魂出窍的李曼君。朱文豪主动和李曼君说话,李曼君仅仅只是看了他一眼,叫了一声豪哥,便不再理他了。对于李曼君,朱文豪说不出的愤怒。他恨死了这个女人,恨不得将她给灭了。可是,冯万樽所有的一切都系在这个女人身上,令他投鼠忌器,无能为力。冯万樽一定要留下来陪伴李曼君,坚决不肯和他一起回香港,朱文豪无可奈何,只得带着对李曼君的恼怒和愤恨独自走了。

留在日本的冯万樽,想尽一切办法,希望能够令李曼君重新振作起来。

在日本住了一个多月,他们一直都是分房而居。有一天,冯万樽对她说:“今天晚上,我住到你这里来,好不好?”她仅仅是看了他一眼,什么话都没说。当天晚上,冯万樽便住进了她的房间。晚上,他和她上了同一张床,她似乎也没有反对。他因此更进一步,将她搂在怀里,亲吻她抚摸她,她虽然不像以前那般强烈反应,却也并没有拒绝。她表现得极其被动,既没有抗拒,也没有迎合,给他的感觉,是一种麻木。即使如此,他仍然作了积极的解读,觉得这已经是一大进步,假以时日,这一切可能会改变。

冯万樽是一个痴情的人,这种人往往是最浪漫的人,就算没有经济实力,也会想出许多穷浪漫的主意,何况此时的冯万樽身家数亿,就更有了浪漫的本钱。他想出各种浪漫的主意,甚至可以说,他每天只做一件事,就是想浪漫的主意,以博取李曼君的欢心。李曼君并非冷血动物,她当然看出了冯万樽的用心,但她似乎不再需要浪漫了,每当冯万樽变出新的浪漫花样的时候,她就说:“我真的好累,我想休息了。”或者“我知道你想逗我开心。真的没有必要,我现在心情非常平静,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。”

他将此解读成一种极度的平静。在平静的心理之下,她或许需要一种极度平静的生活。因此,他向她求婚。他已经拿定主意,只要她愿意,他便立即与她举行婚礼。对于这个婚礼,他将完全遵从她的意愿,她如果希望低调,他将在日本或者西方的某国举行一个只有少数亲友参加的教堂婚礼,如果她希望豪华热烈,他愿意拿出一亿元,给她一个全世界最豪华、最隆重的婚礼。在他看来,这应该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。作为女人,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,冯万樽不仅没有任何怨责之词,反而对她更好,她还有什么要求的呢?冯万樽觉得,只要假以时日,李曼君的心灵创伤得到修复,这件事应该是很容易办成的。

然而,令他大为意外的是,李曼君并没有答应他的求婚,甚至连最基本的态度都没有。他甚至无法判断她心里到底怎么想,就像他要求和她做爱时一样,她既不抗拒也不迎合。难道说,对待他的结婚请求,她也是同样的态度?如果他坚持要结婚,她同样会平静地接受却又完全不放在心上?这是否从另一方面说明,她的心里其实已经没有与此相关的概念?无论是什么,对于她来说,都已经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了。

如果真是这样,岂不代表她的心已经死了?

这个念头冒出时,冯万樽简直绝望了。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,甚至为每一个要到来的白天感到诚惶诚恐。他完全失去了方向,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的时候,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,使得他不得不回到了香港。

回到香港之后,冯万樽才完全了解事件的经过。

原来,有一伙人趁夜间闯进了马神集团。由史佩斯负责的安保系统是极其严密的,普通的手段根本无法进入公司,任何人进入公司都要经过好几道严密的安保防护隔离层。第一道是钢化玻璃门,除非使用指纹,这道门是绝对不会自动开启的。当然,侵入者可以使用其他极端的办法,如用强力撞击或者使用炸药。如此一来,在这道门被毁坏的同时也就会发出警报,警方会在几分钟内赶到。第二道门是进入各办公室的门,这些门均是钢制的,同样需要指纹识别,非本室主人或者安保人员根本不可能进入。第三道门是最严格的一道门,即使是很强的爆炸力也无法破坏。这就是主机室的合金门。

但是,即使如此严密的安保措施,也存在一定的漏洞。入侵者采取了最简单的手段,他们在公司门口堆放了一个大垃圾袋,当晚值班的四名保安员被安排成了两班,两人在睡觉,另外两人在玩扑克牌。没有睡觉的两名保安员,按照规定每半小时需要巡视一次。他们巡视到门口时,发现了那袋垃圾。按照正常程序,他们根本不应理会公司以外的任何东西。可这两名保安员担心一袋垃圾堆在外面,被第二天来上班的上司看到会责怪他们工作不认真,在仔细看过,外面并没有人的情况下,打开了玻璃门,准备将那袋垃圾移走。类似的事情,并不是第一次发生,此前也曾有人将垃圾袋堆在门口,当晚的保安虽然发现,却没有处理,后来受到其他部门的责难,认为当班保安失职。此后,也曾处理过几次,由一名保安出门,将垃圾袋移走,并没有因此引发任何安全事故。

事后分析,这很可能是一起有预谋的行动,入侵者一直在用垃圾袋试探马神集团的安保漏洞,当两名保安中,一名外出处理垃圾袋,另一名留在里面时,这一漏洞是不会出现的。可是,类似的事情一再发生,保安便会麻痹,在处理的时候,两名保安便分开了。

当晚的事恰恰如此,他们发现垃圾袋后,便由一名保安出门处理,另一名保安巡视别的地方去了。里面的保安刚刚离开,入侵者便采取了迅速行动,他们接近外面的那名保安,往他的鼻子前面捂上了一条用乙醚浸泡过的毛巾,这名保安在一瞬间昏了过去。

接下来的事办起来容易得很,他们用这名昏迷保安的手指按在了指纹识别器上,玻璃门自动打开了,大约有十名入侵者进入了公司。在公司里,只有一名清醒的保安,这名保安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被迷昏了,而那两名熟睡的保安被以同样的办法迷昏。入侵者的一个小组处理这四名保安的时候,另一个小组则处理了公司里的全部监视器。所以,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,只有那些入侵者才清楚,别人只能根据事后的某些现象进行判断。

入侵者的目标,显然是公司的电脑系统,因此也就可以认定,他们想盗走赌马必胜软件。

冯万樽接受警方调查时说,公司所有的电脑均连接在一起,形成一个局域网。从理论上来讲,公司里任何一台电脑均可以使用赌马必胜软件。这个软件被分成了很多级别,不同级别的人所能得到的仅仅是其中的一部分。有些核心部分,除了冯万樽本人,没有任何人能看。所以,在公司内,每一个接触电脑的人,实际上被授予了一种级别,谁如果想越级提取信息,必须得到授权,否则就视为非法操作。非法操作三次,程序地雷便会被引爆,结果有三种,一是触爆程序地雷的主机被自动格式化,二是服务器被巨量信息占满,无法运行,三是赌马必胜软件的核心部分自动销毁。

事实比冯万樽提供给警方的要复杂得多。在局域网中,冯万樽设置了很多道安全门,对于普通人来说,每一道安全门都是不可逾越的。其中,第一道门设置在每一台电脑上,你必须输入密码才能打开这台电脑。即使打开了这台电脑,你还必须打开第二道门,即输入一个识别码,才能进入公司的局域网。进入局域网后,又有第三道门,普通的个人电脑根本没有下载授权,你可以使用赌马必胜软件的部分,却无权下载。如果你试图下载,这台电脑将自动关机。除了无权下载,你还不能试图进入比你层级高的高管电脑或者操作层,这个操作层同样需要识别码。错误的识别码,将使本台电脑崩溃。

程序地雷仅仅只在程序的最核心部分,而进入核心部分需要过五关斩六将。

触动程序地雷的后果,便像冯万樽向警方所说,电脑内一个自动复制程序开始工作,这个程序会以极快的速度自动生成巨大的垃圾文件。这个垃圾文件充满正在操作的个人电脑时,也向服务器输出同样的信息,服务器将不得不被动接收。当这些信息使得个人电脑的容量空间几乎被占满时,另一个地雷便被触动,这个地雷是一枚自杀式地雷,即以毁掉这台个人电脑的硬盘来终止前一个程序的运行。而服务器中是不可能有这一自杀式地雷的,大量的垃圾信息仍然在自动生成,直到服务器瘫痪。至于赌马必胜软件核心部分的防护,则是以运行速度为启动装置的程序地雷。在正常情况下,整个系统就算再慢,也有个极限,只有系统面临崩溃的前夕,运行速度才会最慢。一旦运行速度低到一个极限值,赌马必胜软件便被自动格式化。

冯万樽从日本赶回后,第一时间查看了公司内部的所有电脑,结果发现,有三台个人电脑的硬盘被毁坏了,其余的电脑,除了不能登录服务器,其他均完好。这说明,入侵者同时使用了这三台电脑,极有可能,入侵者还带了一两台手提电脑,否则他们很难解开最初的几道密码。在最后程序地雷被引爆的时候,他们的手提电脑应该同样被毁坏了。

当然,也不能完全排除一种可能,即内部有人参与了这次行动。

之所以有这种怀疑,是因为进入内部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同时进入三台电脑更加不容易,何况入侵者不仅进入了这几台电脑,还闯进了最后一关。如果有内部人员参与,相对就要容易得多。但如果有内部人员参与,似乎又不必将保安骗到公司外面,并且利用昏倒保安的指纹进入,任何一个内部人员均可以用自己的指纹进入公司。

史佩斯花了大量时间,对内部人员进行甄别,最后的结论是,内部人员参与的可能性虽仍未排除,但非常小。这便说明,此案系一个实力雄厚的集团所为,他们拥有相当数量的高科技人才。

冯万樽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,将公司的电脑系统恢复了。公司开始正式工作,李曼君也重新回到公司,职务仍然是当冯万樽的秘书。

当初,接到公司出事的消息后,冯万樽决定立即回香港,他将这一决定告诉李曼君,并且告诉她,希望她和自己一起回去。他原以为她会就此提出一些看法或者表示什么态度,但是,她什么话都没说,跟着他回来了。回来后,他们仍然住在深水湾的别墅里。冯万樽处理公司内部事务的一个月时间,李曼君每天留在别墅里,除了看电视,再不做别的事。据冯万樽安排照顾她的人说,醒来之后,她便一直看电视,而且只看一个电视台——翡翠台,从来都不换,甚至包括广告,她都看得很认真。这就很让人怀疑,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看电视。

公司转入正常后,冯万樽希望她能够经常出去走走,便和她商量,希望她重新回公司工作,她似乎不太乐意,却也没有拒绝。

名义上,她是冯万樽的秘书,可实际上,她在公司里除了用电脑上网,什么都不做。

每天,她按时来公司,按时下班,中午的工作餐她也吃得很干净。因为她和冯万樽的关系,此前又在公司工作了相当的时间,熟人和朋友很多,每天都有许多人和她打招呼,只有极少的时候,她会向人点点头,算是对人家打招呼的回应,而更多的时候她理都不理。

冯万樽很好奇她每天到底在干些什么。如果她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想,冯万樽还真没法了解到她的情况,可她毕竟在上网。公司所有的电脑都属于局域网的节点,公司有统一的后台,每一台电脑的使用情况,在后台都可以查到。连续多天,冯万樽查看了李曼君电脑的使用情况,结果令他更加忧虑。他发现,李曼君主要上一个网站,那是某电视台的网站,阿添是这个电视台的导演,李曼君对于阿添的每一则消息都没有放过。除此之外,李曼君还在大量浏览与选美有关的网页或者新闻,世界各地的选美,她全都有兴趣。另一件令冯万樽不安的事是,李曼君利用这台电脑买马。

自从集中职员资金集体操作之后,公司内部职员是严禁私自买马的。这一点曾经担任冯万樽秘书的李曼君非常清楚。当然,冯万樽对公司职员私自买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,李曼君甚至还曾向他提出过意见。现在,一切都颠倒过来了。李曼君不仅有一笔资金在公司的集体户中,她还公然利用公司的交易平台,自己建立了一个单独的投注账户。

李曼君当初在集体户中投注的资金并不多,只不过十几万元。其他职员多多少少曾从那个账户分红,李曼君却没有提取一分钱,所以,她渐渐成了这个账户中的大户,目前所拥有的资金已经接近千万。她自己另立账户买马的时候,并没有动用这个账户的资金,而是拿出了自己的钱,并且想尽各种方法,向冯万樽要钱。她今天说要买衣服,要求冯万樽给她一笔钱,明天又说要买香水,同样要走一笔钱。最特别的一次,她说她要买一辆汽车,而且点名要奔驰。可是,汽车没开几天,她就说,这种车不适合她,太大了,开起来吃力,而且这辆车与她的八字不合,影响她的运气。她将这辆车卖了,买了一辆最普通的二手日产车。卖新奔驰买旧日产,差价应该非常大,可她说,那些钱她花掉了。没过多久,她又说那辆日产车太旧,经常坏,便又向冯万樽要钱买了一辆保时捷跑车。这辆新车又没有开多长时间,她再一次转手。冯万樽的钱来得容易,也没有太计较。让冯万樽忧虑的是,她显然只是通过某种借口向他要钱,要到钱之后,她便投进了自己的账户,然后开始买马。

冯万樽有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,他和李曼君之间迟早会爆发一次地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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