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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回 西门庆踏雪访郑月 贲四嫂倚牖盼佳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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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飞弹参差拂早梅,强欺寒色尚低回,

风怜落娼留香与,月令深情借艳开;

梁殿得非肖帝瑞,齐宫应是玉儿媒,

不知谢客离肠醒,临水应添万恨来。”

话说温秀才求见西门庆不得,自知惭愧,随携家小搬移原旧家去了。西门庆收拾书院,做了客座,不在话下。一日尚举人来拜辞,起身上京会试,问西门庆借皮箱毡衫。西门庆陪他坐的待茶,又送赆礼与他。因说起:“乔大户、云离守两位舍亲,一授义官,一袭祖职,见任管事。欲求两篇轴文奉贺,不知老翁可有相知否?借重一言,学生具币礼拜求。”尚举人笑道:“老翁何用礼为?学生敝同窗聂两湖,见在武库肄业,与小儿为师在舍,本领杂作极富。学生就与他说,老翁差盛使持轴,送到学生那边。”西门庆连忙致谢,茶毕起身。西门庆这里随即封了两方手帕、五钱白金,差琴童送轴子并毡杉皮箱到尚举人处收下。那消两日光景,写成轴文,差人送来。西门庆挂在壁上,但见青段锦轴,金字辉煌,文不加点,心中大喜。只见应伯爵来问:“乔大户与云二哥的事,几时举行?轴文做了不曾?温老先儿怎的连日不见?”西门庆道:“又题甚么温老先生儿?通是个狗类之人!”如此这般,告诉伯爵一遍。伯爵道:“哥,我说此人言过其实,虚浮之甚!早时你有后眼,,不然教调坏了咱家小儿们了!”又问:“他二公贺轴,何人写了?”西门庆道:“昨日尚小塘来拜我,说他朋友聂两湖善于词藻,央求聂两湖作了文章,已写了来,你瞧。”于是引伯爵到厅上,观看一遍,喝采不已。说道:“人情都全了。哥,你早送与人家预备。”西门庆道:“明日好日期,备羊酒花红果盒,早差人送去。”正说着,忽报:“夏老爹儿子来拜辞,明日初八日早起身去也。小的答应爹不在家,他说教对何老爹那里,明早差人那边看守去。”西门庆观见六折帖儿上写着:“寅家晚生夏承恩顿首拜,谢辞。”西门庆道:“连尚举人搭他家,就是两分香绢赆仪。”分付琴童:“连忙买了,教你姐夫封了,写帖子送去。”正在书房中留伯爵吃饭,忽见平安儿慌慌张张,拿进三个帖儿来报:“参议汪老爹,兵备雷老爹,郎中安老爹来拜。”西门庆看帖儿,“江伯彦、雷启元、安忱拜。”连忙穿衣裳系带。伯爵道:“哥,你有事,我吃了饭去罢。”西门庆道:“我明日会你哩。”一面整衣出迎,三员官皆相让而入,一个白鹏,一个云鹭、一个穿豸补子,手下跟从许多官吏。进入大厅叙礼,道及向日厚扰之事。少顷,茶罢,坐话间,安郎中便道:“雷东谷、汪少华并学生又来干渎,有浙江本府赵大尹,新升大理寺正,学生三人借尊府奉请。已发柬,定初九日赴会。主家共五席,戏子学生那里叫来。未知肯允诺否?”西门庆道:“老先生分付,学生埽门拱候。”安郎中令吏取分资三两递上。西门庆令左右收了,相送出门。雷东谷向西门庆道:“前日钱龙野书到,说那孙文相乃是舍伙计,学生已并除他开了。曾来相告不曾?”西门庆道:“正是。多承老先生费心,容当叩拜。”雷兵备道:“你我相爱间,何为多较!”言毕,相揖上轿而去。原来潘金莲自从当家管理银钱,另顶了一把新等子,每日小厮买进菜蔬来,教拿至跟前,与他瞧过,方数钱与他;他又不数,只教春梅数钱提等子。小厮被春梅骂的狗血喷了头背,出生入死,行动就说落,教西门庆打。以此众小厮皆互相抱怨,都说:“在三娘手里使钱好,五娘行动没打不说话。”却说次日,西门庆早往衙门中散了,对何千户说:“夏龙溪家小已起身去了,长官没曾委人那里看守锁门户去?”何千户道:“正是,昨日那边着人来说,学生原差小价去了。”西门庆道:“今日同长官到那里看看去。”于是出衙门,并马两个到了夏家宅内。家小已是去尽了,伴当在门首伺候。两位官府下马,进到厅上。西门庆引着何千户前后观看了。又到他前边花亭,见一片空地无甚花草。西门庆道:“长官来到,明日还收拾了耍子所在,裁些花翠,把这座亭子修理修理。”何千户道:“这个已定。学生开春从新修整修整,添些砖瓦木石,盖三间卷棚,早晚请长官来消闲散闷。”西门庆因问:“府上宝眷有多少来住?”何千户道:“学生这房头不上数口,还有几房家人并伴当,不过十数人而已。”西门庆道:“似此还住不了,这宅子前后五十余间房。”看了一回,分付家人收拾打埽,关闭门户,不日写书往东京回老公公话,赶年里搬取家眷。当日西门庆作别回家,何千户看了一回,还归衙门里去了。次日纔搬行李来住,不在言表。西门庆刚到家下马儿,见何九买了一匹尺头,四样下饭,鸡鹅,一坛酒,来谢西门庆。又是刘内相差官送了一食盒,大小纯红挂黄蜡烛,二十张桌围,八十股官香,一盒沉速料香,一坛自造内酒 ,一口鲜猪。西门庆进门,刘公公家人就磕头说道:“家公公多上覆,这些微礼,与老爹赏人。”西门庆道:“前日空过老公公,送这厚礼来?”便令左右:“快收了,请管家等等儿。”少顷,画童儿拿出一锺茶来,打发吃了。西门庆封了五钱银子赏钱,拿回帖打发去了。一面请何九进去。见西门庆在厅上站立,换了冠帽,戴着白毡忠靖冠,见何九,一把手扯在厅上来。何九连忙倒身磕下头:“向蒙老爹天心,超生小人兄弟,感恩不浅!”请西门庆受礼。西门庆不肯受,磕头,拉起还说:“老九,你我旧人,快休如此!”说道:“老爹今非昔比,小人微末之人,岂敢僭坐?”只站立在傍边。西门庆上陪着吃了一盏茶,说道:“老九,你如何又费心送礼来?我断然不受。若有甚么人欺负你,只顾来说,我亲替你出气。倘县中派你甚差事,我拿帖儿与你李老爹说。”何九道:“家老爹恩典,小人知道。小人如今也老了,差事已告与小儿何钦顶替着哩。”西门庆道:“也罢,也罢!你清闲些了。”说道:“既你不肯,我把这酒礼收了。那尺头你还拿去,我也不留你坐了。”那何九千恩万谢,拜辞去。西门庆坐厅上,看着打点礼物;果盒、花红、羊酒、轴文等,各人分资,先差玳安送往乔大户家去。后叫王经送云离守家去。玳安回来,乔家与了五钱银子。王经到云离守家,管待了茶食,与了一匹真青大布,一双琴鞋,回门下辱爱生双帖儿:“多上覆老爹,改日奉请。”西门庆满心欢喜,到后边月娘房中摆饭吃,因向月娘说:“贲四去了 吴二舅在狮子街卖货,我今日倒闲,往那里看去。”月娘道:“你去不是,若是要酒菜儿,早使小厮来家说。”西门庆道:“我知道。”一面分付备马,就戴着毡忠靖巾,貂鼠暖耳,绿绒补子〈衤旋〉褶,粉底皂靴,琴童、玳安跟随,径往狮子街来。到房子内,吴二舅与来昭正挂着花拷拷儿,发卖綢绢绒线丝绵,挤一铺子人做买卖,打发不开。西门庆下马,看了看,走到后边暖房内坐下。吴二舅走来作揖,回说:“一日也攒银钱二十两。”西门庆又分付来昭妻一丈青:“二舅茶饭,每日这里依旧打发,休要误了!”来昭妻道:“逐日顿美酒饭,都是我自整理。”西门庆见天阴晦上来,但见彤云密布,冷气侵人,作雪的模样。忽然想起要往院中郑月儿家去。即令琴童:“骑马家中取我的皮袄来,问你大娘有酒菜儿,稍一盒与你二舅吃。”琴童应诺到家,不一时,取了西门庆长身貂鼠皮袄,后面排军拿了一盒酒菜,里面四碟腌鸡下饭,煎炒鹁鸽,四碟海味案酒,一盘韭盒儿,一锡瓶酒。西门庆陪二舅在房中吃了三杯,分付二舅:“你晚夕在此上宿,自用,我家去罢。”于是带上眼纱,骑马,玳安、琴童跟随,径进构拦,往郑爱月儿家来。转过东街口,只见天上纷纷扬扬,飘下一天瑞雪来。正是:

“拳头大块空中舞,路上行人只叫苦。”

但见:

漠漠严寒匝地,这雪儿下得正好;扯絮挦绵,裁织片片,大如拷栳。见林门竹笋茅茨,争些被他压倒!富豪侠,却言消灾障,犹嫌小,围向那红炉兽炭,穿的是貂裘绣袄。手捻梅花,唱道是国家祥瑞,不念贫民些小。高卧有幽人,吟咏多诗章。

西门庆随路踏着那乱琼碎玉,貂袄沾濡粉蝶,马蹄荡满银花。进入构拦,到于郑爱月儿家门首下马。只见丫鬟看见,飞报进来说:“老爹来了。”郑妈妈出来迎接,到中堂见礼。说道:“前月多谢老爹重礼,姐儿又在宅内打搅;又教他大娘、三娘赏他花翠汗巾。”西门庆道:“那日空了他来。”一面坐下。西门庆令玳安把马牵进来,自有院落安放。老冯道:“请爹后边明间坐罢。月姐纔起来梳头,只说老爹昨日来,到伺候了一日。今日他中有不快,起来的迟些。”西门庆一面进入他后边往房明间内,但见绿窗半启,毡幕低张。地平上黄铜大盆,生着炭火。西门庆坐在正面椅上。先是郑爱香儿出来相见了,递了茶,然后爱月儿纔出来。头挽一窝丝,杭州攒,翠梅花钮儿,金钑钗梳海獭卧兔儿。打扮的雾霭云鬟,粉妆粉,香花琢。上穿白绫袄儿,绿遍地锦比甲,下着大幅湘纹裙子。高高显一对小小金莲,犹如新月,状若蛾眉;好似罗浮仙子临凡境,神女巫山降世间。粉头出来笑嘻嘻的向西门庆道了万福,说道:“爹,我那一日来晚了。紧自前边人散的迟;到后边大娘又只顾不放俺每,留着吃饭,来家有三更天了。”西门庆笑道:“小油嘴儿,你倒和李桂姐两个,把应花子打的好响爪儿。”郑爱月儿道:“谁教他怪物劳,在酒席上屎口儿伤俺每来。那一日,祝麻子也醉了,哄我要送俺每来。我便说没爹这里灯笼送俺每,蒋胖子吊在阴沟里,缺臭了你了!”西门庆道:“我昨日听见洪四儿说,祝麻子又会着王三官儿,大街上请了荣娇儿。”郑月儿道:“只在荣娇儿家歇了一夜,烧了一炷香,不去了。如今还在秦玉芝儿走着哩。”说了一回话,道:“爹,只怕你冷,往房里坐的。”这西门庆到了房中,脱去貂裘,和粉头围炉共坐。房中香气袭人。只见丫鬟来放卓儿,四碟细巧菜蔬,安下三个姜碟儿。须臾,拿了三瓯儿黄芽韭菜肉包,一寸大的水角儿来。姊妹二人陪西门庆,每人吃了一瓯儿。爱月儿又拨了上半瓯儿,添与西门庆。门庆道:“我勾了,纔在那边房子线铺,陪你吴二舅吃了两个点心来了。心里要来你这里走走,不想天气落雪,家中使小厮取了皮袄,穿上就来了。”爱月儿道:“爹前日不会下我?教昨日等了一日,不见爹。不想爹今日来了!”西门庆道:“昨日家中有两位士夫来望,乱着,就不曾来得。”爱月儿道:“我要问爹,有貂鼠买个儿与我,我要做了围脖儿戴。”西门庆道:“不打紧。昨日舍伙计打辽东来,送了我十个好貂鼠。你娘们都没围脖儿,到明日一总做了,送一个来与你。”爱香儿道:“爹只认的月姐,就不送与我一个儿?”西门庆道:“你姊妹两个,一家一个。”于是爱香、爱月儿连忙起身道了万福。西门庆分付:“休见桂姐、银姐说。”郑月儿道:“我知道。”因说:“到明日李桂姐见吴银儿在那里过夜,问我他几时来了?我没瞒他,教我说昨日请周爷,俺每四个都在这里唱了一日。爹说有王三官儿在这里,不敢请你的。今日是亲朋会中人吃酒,纔请你来唱。他一声儿也没言语。”西门庆道:“你这个回的他好。前日李铭我也不要他唱来,再三央及你应二爹来说;落后,你三娘生日,桂姐买了一分礼来,再三与我陪不是,你娘们说着,我不理他。昨日我竟留下银姐,使他知道。”爱月儿道:“不知三娘生日,我失误了人情。”西门庆道:“等明日你云老爹摆酒,我前日你和银姐那里唱一日。”爱月儿道:“爹分付,我去。”不一时,丫鬟收拾饭卓去。粉头取出个鸂鶒木匣儿,倾出三十二扇象牙牌来,和西门庆在炕毡条上抹牌顽耍。爱香儿也坐在傍边看牌。院内雪飞风舞梨花,纷纷只顾下。但见:

“恍惚渐迷鸳甃,顷刻拂满蜂须。似玉龙鳞甲繞空飞,白鹤羽毛摇地落。好若数蟹行沙上,犹赛乱琼堆砌间。”

正是:

“尽道丰年瑞,丰年瑞若何?长安有贫者,宜瑞不宜多。”

当下三人抹了回牌胜负,须臾,摆上酒来饮酒。卓上盘堆异果,肴列珍羞。茶煮龙团,酒斟琥珀。词歌金缕,笑容朱唇。爱香与爱月儿一边一个捧酒,不免筝排雁柱,款跨鲛绡,姊妹两个弹着,唱了一套青衲袄:

“想多娇,情性儿标;想多娇,恩意儿好。想起携手同行共欢笑,吟风咏月将诗句儿嘲。女温柔,男俊俏,正青春年纪小。谁人望将比目鱼分开,瓶坠簪折,今日早鱼沉雁杳。”

〔骂玉郎〕 “多娇一去无消耗,想着俺情似漆,意如胶。常记的共枕同欢乐,想着他花样娇、柳样柔,倾国倾城貌。”

〔大迓鼓〕 “千般丰韵娇,风流俊俏,体态妖娆,所为诸般妙。搊筝拨阮,歌舞吹箫,总有丹青难画描。”

〔感皇恩〕 “呀,好教我无绪无聊!意攘心劳,懒将这杜诗温,韩文叙,柳文学。我这里愁怀越焦,这些时容貌添憔。不能勾同欢乐,成配偶,到有分受煎熬。”

〔东欧令〕 “潘郎貌,沈郎腰,可惜相逢无下稍!心肠懊恼伤怀抱,烈火烧佛庙,滔滔绿水渰蓝桥,想思病怎生逃!”

〔采茶歌〕 “相思病怎生逃,离愁人摆的坚牢,铁石人见了也魂消!愁似南山堆积积,闷如东海水滔滔!”

〔赚〕 “谁想今朝,自古书生多命薄;伤怀抱,痴心惹的傍人笑,对难陈告?”

〔乌夜啼〕 “想当初偎红倚翠,踏青鬬草。相逢对景同欢乐。到春来,语呢喃,燕子寻巢;到夏来,荷莲香,开满池沼;到秋来,菊满荒郊;到冬来,瑞雪飘飘。想当初画堂歌舞,列着佳肴。今日个孤枕旅馆无着落,鬼病侵难医疗。好教我情牵意惹,心痒难挠。”

〔节节高〕 “闷恹恹睡不着,想多娇,知音解吕明宫调。诸般好闭月羞花貌,言语娇媚心聪俏,恰似仙子行来到,金莲款步凤头翘,朱唇皓齿微微笑。”

〔鹩鹑儿〕 你看他体态轻盈,更那堪衣穿素缟,脂粉施蛾眉淡埽。看了他万总妖娆,难画描。酒泛羊羔,宝鸭香飘,银烛高烧,成就了美满夫妻,稳取同心到老。”

〔尾声〕 “青云有路终须到,生前无分也难消,把佳期叮咛,休忘了。”

唱一套,姐儿两个拿上骰盆儿来,和西门庆抢红顽笑。杯来盏去,各添春色。西门庆忽把眼看见郑爱月儿房中床傍侧首锦屏风上,挂着一轴爱月美人图,题诗一首:

“有美人兮迥出群,轻风斜拂石榴裙,

花开金谷春三月,月转花阴夜十分;

玉雪精神联仲琰,琼林才貌过文君,

少年情思应须慕,莫使无心托白云。”

下书“三泉主人醉笔。”

西门庆看了,便问:“三泉主人是王三官儿的号?”慌的郑爱月儿连忙摭说道:“这还是他旧时写下的。他如今不号三泉了,号小轩了。他告人说,学爹说:‘我号四泉,他怎的号三泉?’他恐怕爹恼,因此改了号小轩。”一面走向前,取笔过来,把那“三”字就涂抹了。西门庆满心欢喜,说道:“我并不知他改号一节。”粉头道:“我听见他对一个人说来,我纔晓的。他去世的父亲号逸轩,他故此改号小轩。”说毕,郑爱香儿往下边去了,独有爱月儿陪西门庆在房内,两个并肩叠股,抢红饮酒。因说起林太太来,怎的大量,好风月:“我在他家吃酒,那日王三官请我到后边拜见。还是他主意,教三官拜认为我义父,教我受他礼,委托我指教他成日。”粉头拍手大笑道:“还亏我指与这条路儿,到明日连三官儿娘子,不怕属了爹!”西门庆道:“我到明日,我先烧与他一炷香;到正月里,请他和三官娘子往我家看灯吃酒。看他去不去?”粉头道:“爹,你还不知三官娘子生的怎样标致,就是个灯人儿,没他那一段儿风流妖艳!今年十九岁儿,只在家中守寡。王三官儿通不着家。爹,你看用个工夫儿,愁不是你的人。”两个说话之间,相挨相凑。只见丫鬟拿上几样细果碟儿来,都是减碟果仁,风菱鲜柑,螳郎雪梨 ,苹婆 ,蚫螺,冰糖橙丁之类。粉头亲手奉与西门庆下酒。又用舌尖噙凤香饼蜜送入他口中,又用纤手掀起西门庆藕合段〈衤旋〉子,看见他白绫裤子。西门庆一面解开裤带,露出那话来教他弄。粉头见根下束着银托子,那话狰狞跳脑,紫漒光鲜。西门庆令他品之,这粉头真个低垂粉颈,轻启朱唇,半吞半吐,或进或出,呜咂有声,品弄了一回。灵犀已透,淫心似火,欲求讲欢。粉头便往后边去了。西门庆出房更衣,见雪越下得甚紧。回到房中,丫鬟向前挂起锦慢,款设鸳枕,展放鲛绡,熏热香球,床上铺的被褥甚厚,打发脱靴解带,先上牙床。粉头澡牝回来,俺上双扉,共入危帐。正是

:“得多少春色娇还媚, 惹蝶芳心软欲浓。”

有诗为证:

“聚散无凭在梦中,起来残烛映纱红;

钟情自古多神念,谁道阳台路不通。”

两个云雨欢娱,到一更时分起来,丫鬟掌灯进房,整衣理鬓,后酾美酒,重整佳肴,又饮勾几杯。问玳安:“有灯笼伞没有?”玳安道:“琴童家去取灯笼伞来了。”这西门庆方纔作别了。鸨子、粉头,相送出门,看着上马。郑月儿扬声叫道:“爹若叫我,早些来说。”西门庆道:“我知道。”一面上马,打着伞出院门。一路踏雪到家中,对着吴月娘只说在狮子街和吴二舅饮酒,不在话下。一宿晚景题过,到次日却是初八日,打听何千户行李都搬过夏家房子内去了。西门庆这边送了四盒细茶食,五钱折帕庆房贺仪过去。只见应伯爵蓦地走来,西门庆见雪晴,天有风色甚冷,留他前边书房中向火,叫小厮放卓儿,拿菜留他吃粥。因说起:“昨日乔亲家、云二哥礼并折帕都送过去了。你的人情,我这边已是替你每家封了二钱出上了,你那里不消与他罢。只等发柬请吃酒。”那应伯爵举手谢了。西门庆道:“何大人已搬过去了。今日我送茶并庆房人情,你不送些茶儿与他?”伯爵道:“他请人?”又问:“昨日安大人三位来做甚么?那两位是何人?”西门庆道:“那两位一个雷兵备,一个汪参议,都是浙江人。因在我这里摆酒,明日要请杭州赵霆知府,新升京堂大理寺丞,是他每本府父母官,如何不敬代一张卓面,余者散席。戏子他那里叫来,俺这里少不的叫两个小优儿答应便了。通身只三两分资。”伯爵道:“大凡文职好细,三两银子勾做甚么?哥少不得赔些儿。”西门庆道:“这雷兵备就是问黄四小舅子孙文相的。昨日没曾对我题起,开除他罪名来了。”伯爵道:“你说他不仔细?如今还记着,折准摆这席酒纔罢了。”说话之间,伯爵叫应宝:“你叫那个人来见你大爹。”西门庆便问:“是何人?”伯爵道:“我那边左近住一个小后生,倒也是旧人家出身,父母都没了,自幼在王皇亲家宅内答应好几年了,也有了媳妇儿了。因在庄子上和一般家人不和,出来了。如今闲着,做不的甚么买卖儿。他与应宝是朋友,央及应宝,要投寻个人家做房家人。今早应宝对我说:‘爹倒好举荐与大爹宅内答应,又伯大爹少人使。’我便说:‘不知你爹用不用。’”因问应宝:“叫他甚么名字?你叫他进来。”应宝道:“他姓来,叫来友儿。”只见那来友儿穿着青布四块瓦布袜,靸鞋,扒在地上磕了个头,起来帘外站立。伯爵道:“若论这狗拘的。膂力尽有,掇轻服重,都去的。”因问:“你多少年纪了?”那人道:“小的二十岁了。”又问:“你媳妇没子女?”那人道:“只光两口儿。”应宝道:“不瞒爹说,他媳妇纔十九岁儿。厨灶针线,大小衣裳,都会做。”西门庆见那人低头并足,为人朴实,便道:“既是你应二爹来说,用心在我这里答应。”分付:“拣个好日期,写纸文书,两口儿搬进来罢。”那个磕了个头,西门庆教琴童儿领着后边见月娘众人,磕头去了。对月娘说:“就把来旺儿原住的那一间房,与他居住。”伯爵坐了回,家去了。应宝同他写了一纸投身文书,交与西门庆收了,改名来爵,不在话下。却说贲四娘子,自从他家长儿与了夏家,每日买东买西,只央及平安儿和来安、画童儿,或是隔壁韩嫂儿的儿子小雨儿。西门庆家中这些大官儿,常在他屋里坐的,打平和儿吃酒。贲四娘子儿和气,就定出菜儿来。或要茶水,应手而至。就是贲四一时铺中归来撞见 亦不见怪。以此今日他不在家,使着,那个不替他动?且玳安儿与平安儿,常带他屋里坐的多。初九日,西门庆与安郎中、汪参议、雷兵备摆酒,请赵知府。那日早辰,来爵儿两口儿就搬进来。他媳妇儿后边见月娘众人磕头。月娘见他穿着紫綢袄,青布披袄,绿布裙子。生的五短身材,瓜子面皮儿,搽胭抹粉,施朱唇,缠的两只脚趫趫的。问起来,诸般计指都会做。起了他个名字,叫做惠元,与惠秀、惠祥,一递三日上灶不题。玳安与平安常在他屋里坐的多。一日,门外杨姑娘没了,安童儿来报丧。西门庆这边整治了一张插卓,三牲汤饭,又封了五两香仪。吴月娘、李娇儿、孟玉楼、潘金莲四顶轿子起身,都往北边与他烧纸吊孝。琴童儿、棋童儿、来爵儿、来安儿四个,都跟轿子,不在家。西门庆在对过段铺子书房内,看着毛袄匠与月娘做貂鼠围脖,先攒出一个围脖儿,使玳安送与院中郑月儿去。封了十两银子与他过节。郑家管待玳安酒馔,与了他三钱银子买瓜子儿磕,走来回西门庆话,说:“月姨多上覆,多谢了。前日空过了爹来。与了小的三钱银子。”西门庆道:“你收了罢。”因问他:“贲四不在家,你头里从他屋里出莱,做甚么来?”玳安道:“贲四娘子,从他女孩儿嫁了,没人使。常央及小的每替他买买甚么儿。”西门庆道:“他既没人使,你每替他勤勤儿也罢。”又悄悄向玳安道:“你慢慢和他说,如此这般:‘爹要来你这屋里来看你看儿,你心如何?’看他怎么的说。他若肯了,你问他讨个汗巾儿来与我。”玳安道:“小的知道了。”领了西门庆言语,应诺下去。西门庆使陈经济看着裁貂鼠,就走到家中来。只见王经向顾银铺内,取了金赤虎,又是四对金头银簪儿,交与西门庆。门庆留下两对在书房内,余者袖进李瓶儿房内。坐下,与了如意儿那赤虎,又与他一对簪儿。把那一对簪儿,就与了迎春。二人接了,连忙插烛也似磕了头。西门庆令迎春取饭去。须臾,拿了饭来。吃了饭,出来,在书房内坐下。只见玳安慢走到眼前,见王经在傍,不言语。西门庆使王经后边取茶去。那玳安方说:“小的将爹言语对他说了,他笑了。约会晚上些,伺候等爹过去坐坐。叫小的拿了这汗巾儿来。”西门庆见红绵纸儿包着一方红绫织锦迥纹汗巾儿,闻了闻,喷鼻香,满心欢喜,连忙袖了。只见王经拿茶来,吃了,又走过对门,看着匠人做生活去。忽报花大舅来了。西门庆道:“请过来这边坐。”花子油走到书房暖阁儿里,作揖坐下,致谢外日多有相扰。叙话间,画童儿对门拿过茶来吃了。花子油悉把:“门外客人有五百包无锡米 ,冻了河,紧等要买卖了回家去。我想着姐夫倒好买下等价钱。”西门庆道:“我平白要他做甚么?冻河还没人要,到开河般来了,越发价钱跌了。如今家中也没银子。”即分付玳安:“收拾放卓儿,家中说看菜儿来。”一面使画童儿:“请你应二爹来陪你花爹。”坐了一时,伯爵来到。三人共坐在一处,围炉饮酒,卓上摆设四盘四碟,都是煎炒鸡鱼,烧烂下饭。又叫孙雪娥烙了两炷饼,又是四碗肚肺乳线汤。良久,只见吴道官徒弟应春,送节礼疏诰来。西门庆请来同坐吃酒,揽李瓶儿百日经,与他银子去。吃到日落时分,二人先起身去了。次后甘伙计收了铺子,又请来坐,与伯爵掷骰猜枚谈话。不觉到掌灯已后,吴月娘众人轿子到了,来安走来回话。伯爵道:“嫂子们今日都往那里去了?”西门庆道:“北边他杨姑娘没了。今日三日念经,我这里备了张插卓祭祀,又封了香仪儿,都去吊问吊儿。”伯爵道:“他老人家也高寿了。”西门庆道:“敢也有七十五六儿,男花女花都没有,只靠他门外侄儿那里养活。材儿也是我这里替他备下的,这几年了。”伯爵道:“好好儿,老人家有了黄金入柜,就是一场事了,哥的大阴骘。”说毕,酒过数巡,伯爵与甘伙作辞去了。西门庆道:“十一日该姐夫这里上宿。”玳安道:“那边铺子里,傅二叔也家去了,只小的一个在铺子里睡。”西门庆就起身走过来,分付后生王显:“仔细火烛。”王显道:“小的知道。”看着把门关上了。这西门庆见没人,两三步就走入贲四家来。只见贲四娘子儿,在门首独自站立已久。见对门关的门响,西门庆从黑影中走至跟前。这妇人连忙把封门一开,西门庆钻入里面。妇人还扯上封门,说道:“爹请里边纸门内坐罢。”原来里间槅扇厢着后半间,纸门内又有个小炕儿,笼着旺旺的火,卓上点着灯,两边护炕,从新糊的雪白,挂着四扇吊屏儿。那妇人头上勒着翠蓝销金箍儿{髟狄}髻,插着四根金簪儿,耳朵上两个丁香儿。上穿紫綢袄,青绡丝披袄,玉色绡裙子。向前与西门庆道了万福,连忙递了一盏茶儿与西门庆吃。因悄悄说:“只怕隔壁韩嫂儿知道。”西门庆道:“不访事,黑影子,他那里晓的。”于是不由分说,把妇人搂到怀中,就亲嘴。拉近枕头来,解衣按在炕沿子上,扛起腿来,就耸那话,上已束着托子。刚插入牝中,就拽了几拽。妇人下边淫水直流,把一条蓝布裤子都湿了。西门庆拽出那话来,向顺袋内取出包儿颤声娇来,蘸了些在龟头上,攮进去,方纔涩住淫津,肆行抽拽。妇人双手板着西门庆肩膊,两相迎凑,在下扬声颤语,呻吟不绝。这西门庆乘着酒兴,架其两腿在胳膊上,只顾没棱露脑,锐进长驱,肆行搧磞,何止二三百度?须儿弄的妇人云髻鬅松,舌尖冰冷,口不能言。西门庆则气喘吁吁,灵龟畅美,一泄如注。良久拽出那话来,淫水随出,用帕搽之。两个整衣系带,复理残妆。西门庆向袖中掏出五六两一包碎银子,又是两对金头簪儿,递与妇人,节间买花翠带。妇人拜谢了,悄悄打发出来。那边玳安在铺子里,惠心只听这边门环儿响,便开大门,放西门庆进来,自知更无一人晓的。后次朝来暮往,也入港一、二次。正是:

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”

不想被韩嫂儿冷眼睃见,传的后边金莲知道了。这金莲亦不识破他。一日,腊月十五日,乔大户家请吃酒。西门庆这里会同应伯爵、吴大舅一齐起身。那日有许多亲朋做戏饮酒,至二更方散。第二日每家一张卓面,俱不必细说。单表崔本治了二千两湖州綢绢货物,腊月初旬起身,顾船装载,赶至临清马头,教后生荣海看守货,便顾头口来家取车税银两。到门首下头口,琴童道:“崔大哥来了,请厅上坐。爹在对门房子里,等我请去。”一面走到对门,不见西门庆。因问平安儿。平安儿道:“爹敢进后边去了?”这琴童儿走到上房问月娘。月娘道:“贼见鬼的囚!你爹从早辰出去,再几时进来!”又到各房里并花园书房都瞧遍了,没有。琴童在大门首扬声道:“省恐杀人,不和爹往那里去了?白寻不着。大白日里把爹来不见了,崔大哥来了这一日,只顾教他坐他着。”那玳安分明知道,不做声语,不想西门庆从前边进来,把众小厮乞了一惊。原来西门庆在贲四屋里,入港纔出来。那平安打发西门庆进去了,望着琴童儿吐舌头儿,都替他捏两把汗,都道:“管情崔大哥去了,有几下子打。”不想西门庆走到厅上,崔本见了,磕头毕,交了书帐说:“船到马头,少车税银两。我从腊月初一日起身,在杨州与他两个分别,他每往杭州去了,俺每都到苗亲家住了两日。”因说:“苗青替老爹使了十两个银子,抬了杨州卫一个千户家女,十六岁了,名唤楚云。说不尽的花如脸,玉如肌,星如眼,月如眉,腰如柳,袜如钩,两只脚儿儿恰刚三寸,端的有沉鱼落雁之容,闭月羞花之貌。腹中有三千小曲、八百大曲、端的风流如水晶、盘内走明珠。态度似红杏枝头推晓日。苗青如今还养在家,替他打厢奁,治衣服,待开春,韩伙计、保官儿船上带来,伏侍老爹,消愁解闷。”西门庆听了,满心欢喜。说道:“你船上稍了来也罢,又费烦他治甚衣服,打甚妆奁,愁我家没有?”于是恨不的腾云展翅,飞上杨州搬取娇姿,赏心乐事。正是:

“鹿分郑相应难辨,蝶化庄周未可知。”

有诗为证:

“问道杨州一楚云,偶凭出鸟语来真;

不知好物都离隔,试把梅子问夫人。”

西门庆陪崔本吃了饭,兑了五十两银子做车税钱。又写书与钱主事,令烦青目。言讫,当下作辞,往乔大户家回话去了。平安见西门庆不寻琴童儿。都说:“我儿,你不知有多少造化。爹进来,若不是,绑着鬼有几下打。”琴童笑道:“只你知爹性儿。”比及起了货来,狮子街卸下,就是下旬时分。西门庆正在家打发送节礼,忽见荆都监差人拿帖来问:“宋大巡题本已上京数日,未知旨意下来不曾?伏惟老翁差人,察院衙门一打听为妙。”这西门庆即差答应节级,拿着五钱银子,往巡按公衙书办打听。果然昨日东京邸报下来,写抄得一纸全报来,与西门庆观看。上面道写甚的:

“山东巡按监察御史宋乔年一本,循例举劾地方文武官员,以励人心,以隆圣治事:窃惟吏以抚民,武以御乱;所以保障地方,以司民命者也。苟非其人,则处置乖方,民受其害,国何赖焉?此国家莫急于文武两途,而激劝之典不容不亟举也。臣奉命按临山东等处,亲历省察风俗。至于吏政民瘼,监司守御,无不留心咨访。复令安抚大臣,详加鉴别各官贤否,颇得其实。兹当差满之期,敢不一一陈之。山东左布政陈四箴,操履忠贞,抚民有方;廉使赵讷,纲纪肃清,士民服习;提学副使陈正汇,操砥砺之行,严督率之条。又访得兵备副使雷启元,军民咸服其恩威,僚慕悉推其练达;济南府知府张徙叔夜,经济可望,才堪司牧;东平府知府胡师文,居任清慎,视民如伤;徐州府知府韩邦奇,志务清修,才堪廊庙;蔡州府知府叶照,屏海寇而道不拾遗,惠民畴而恳田不涸。此数臣者,皆当荐奖而优擢者也。又访得左参议冯廷鹄,伛偻之形,桑榆之景、形若木偶,尚肆贪婪;东昌府知府徐松,纵妾父而通贿,所致腾谤于公堂;慕羡余而诛求,詈言声輒遍于闾阎。此二臣者,所当亟赐罢斥者也。再访得左军院佥书守御周秀,器宇恢弘,操持老练,得将帅之体,军心允服,贼盗潜消,济州兵马都监荆忠,年力精强,才犹练达,冠武科而称为儒将,胜算可以临戎;号令而极其严明,长策杂能御侮;衮州兵马都监温玺,夙闲韬略,熟习弓马,休养骑卒以备不虞,供力设险以防不测。此三臣者,所当亟赐迁擢者也。清河县千户吴有德,以练达之才,得卫守之法。驱兵以捣中坚,靡攻不克;储食以资粮饷,无人不饱。推心置腹,人思效命。实一方之保障,为国家之屏藩。宜特加超擢,鼓舞臣寮。阶下诚以臣言可采,举而行之,庶几官爵不滥,而人心思奋,守牧得人而圣治有赖矣!等因。奉钦依该部知道。续该吏兵二部题前事,看得御史宋乔年所奏,内劾举地方文武官员,无非体国之忠,出于公论。询访得实,以裨圣治之事。伏乞圣明俯赐施行,天下幸甚,生民幸甚。奉钦依依拟行。”

西门庆一见,满心欢喜,拿着邸报走到后边对月娘说:“宋道长本下来了,已是保举你哥升指挥佥事,见任管屯。周守御与荆大人都有奖励,转副参统制之任。如今快使小厮请他来,对他说声。”月娘道:“你使人请去,我交丫鬟看下酒菜儿。我愁他这一上任,也要银子使。”西门庆道:“不打紧,我借与他几两银子也罢了。”不一时,请得吴大舅到了。西门庆送那题奏旨意与他瞧。吴大舅连忙拜谢西门庆与月娘说道:“多累姐夫、姐姐扶持,恩当重报,不敢有忘。”西门庆道:“大舅,你若上任摆酒没银子使,我这里兑一千两银子,你那里使者。”那吴大舅又作揖谢了。于是就在月娘房中,安排上酒来吃酒。月娘也在旁边陪坐。西门庆即令陈经济把全抄写了一本,与大舅拿着。即羞玳安拿帖,送邸报往荆都监、周守御两家报喜去。正是:

“劝君不费镌研石,路上行人口是碑。”

毕竟未知后来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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