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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霸王别姬 · 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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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刚得意地想到这里,他喉头却是一窒,这杯酒顿时喝不下去。耳边风声一动,他身不由己地往前踉跄了一下,几乎撞倒了案子。空桑皇帝惊愕地抬起头,却看到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就在不到一尺的地方——殷夜来不知何时已经旋舞了过来,靠在了身侧。

他们离得那么近,女子唇里呼出的芳香气息几乎可以直接吹进自己的嘴里。白帝心头一荡,瞬间有一种香艳的错觉。

然而,一道光华掠过,那一支尖利的金簪,便抵在了白帝的咽喉上!

变起突然,不只是坐得近的宰辅和白帅,连下面的乐师和歌姬都震惊地停下来,看着高处金座上挟持了帝君的舞姬,目瞪口呆。大殿上忽然寂静如死,只听得见一片错落急促的呼吸声。片刻后,那群人才醒过来似的发出一声惊呼,扔掉了手里的乐器,争先恐后地跑出了光华殿,沿路大呼:“刺客……有刺客!来人!”

这一瞬之后,白帝也回过神来了。他不能动弹,眼睛却在着急地四处看——寒蛩,寒蛩呢?那个寸步不离的影守如今去了哪里?为什么他被人胁持,那个一直在暗中护驾的守卫却不见了踪影!

“帝君!”宰辅失声惊呼,一下子站了起来,似要冲过来救驾。

“别动!”殷夜来立刻低声厉喝,手腕微微一用力,尖利的金簪刺破了白帝的侧颈,一行殷红的血流了下来。白帝闷声痛呼,却立刻咬住了牙——他本就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皇帝,此刻虽是生死关头,也不曾乱了阵脚。

宰辅不敢再动,只是求助似的看向了一侧。

“夜来,别这样。”白墨宸脸色也是变了,压低了声音,“你太冒失了!”

“别这样,又该怎样?还有别的方法吗?”她看着他,声音却透着一股决绝,“你是想违背良心做一个千古罪人,还是想做一个欺君犯上的不臣之人?两个罪名,你总得挑一个!如果你还不能决定,我现在就替你决定了。”

白墨宸一震,没有说话。

她的性格还是如此决绝,和十年前不曾有丝毫改变。十年前她可以为了家人头也不回地踏入修罗场;几天前她为了被侮辱的青楼姐妹一怒杀死贵族王孙;如今在情势危急之时,她选择了挟持帝君!

他的脑子一时间有点乱,没想到要怎样化解面前这个几乎到了绝境的局面。

“听着,立刻下旨,放墨宸出宫!”殷夜来已经转过了头,语气森然地对白帝道,“撤除外面的侍卫,调走帝都里巡逻的缇骑,备好车马和通行令牌,否则,别怪我马上就要为外头那十几个枉死的姐妹报仇!”

白帝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,喃喃道:“什……什么?”

“怎么,不相信我会这么做?你知道我是谁吗?”殷夜来忽地笑了,附在白帝耳边说了一句什么。帝君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惊骇来,一瞬间竟然剧烈地发起抖来:“你……你难道就是……”

“现在你相信了?”殷夜来冷笑,“放人!”

“好……好!”不知道她说了什么,阴鸷的白帝居然忽然没了脾气,立刻毫不犹豫地点头,“立刻放……立刻放!出入禁宫的令符就在朕怀里,你拿去吧……”

殷夜来一手用金簪逼住他的咽喉,一手小心翼翼地伸出去,探入他怀中。就在那一瞬,白帝身子猛然一震,脱口啊了一声!殷夜来只恐有诈,连忙缩回手。然而就在一刹那,只听噗的一声,她看到自己收回的那只手上居然沾满了血!

有一道血箭从白帝心口喷射出,湿了她的手。

她不敢相信地回过头——是谁?是谁在这一瞬间,居然在她手里断然刺杀了白帝?

然而,刚一回身,就有一道凌厉之气直射而来,她挥手阻挡,只听哧的一声,那道光转了一个弯,刺穿了殿上的蟠龙柱。只是一击,那合抱粗的柱子居然居中折断!

“小心!”白墨宸失声惊呼,一掠而上,一把将她拉开。

殷夜来和白墨宸齐齐退开。等退到安全的死角后,他们两人才回过头,顺着杀气的来源看去——光线暗淡的天花板藻井下,仿佛烟雾一样,缓缓浮现出了一个苍白的人形,戴着一个奇特的没有五官的面具。

剑光是从他手里射出的,一瞬间洞穿了白帝的身体。

“寒……寒蛩?!”那一瞬,比他们更震惊的却是白帝。帝君呻吟着看着那个此刻才从天而降的影守,不可思议地喃喃道:“你……你背叛我?”

那个没有脸的人的声音也是没有起伏的:“你说呢?”

白帝看着这个人,眼里慢慢涌现出愤怒和不甘:“为什么?如果不是朕,十……十年前你就已经死了……这些年,朕给了你一切!”

“是吗?”寒蛩的声音冷如冰雪,“可是,你却没给我自由。”

只听嚓的轻轻一声响,他手里的剑芒忽然暴涨,一瞬间吞吐数丈,再度刺穿了白帝的身体!白帝全身一震,身体晃了一晃,终于倒了下去。

影守发出了一声长笑,一把扯下面具,青铜面具下是一张妖异如女子的脸,似是长年不曾见到阳光,苍白寡淡,眼睛里却有着一股闪电一样的光。更奇特的是,他的两道眉毛淡淡如雾,在眉心连在了一起。这种“通心眉”之相,令人一见难忘。

殷夜来猛然一震。是的……她记得这张脸!

这张脸,和她一生中最深刻的噩梦永远连在一起。

“是你?”她喃喃,看着那张苍白的脸,往后退了一步。

十年前那个血腥的夜里,豹房里尸体横陈,她握着一把刀,斩杀了几十个试图闯入的侍卫,筋疲力尽地守在门口。她听见身后那些饱受蹂躏的雏女们在瑟瑟发抖地哭泣,听见白帝白煊高喊着要把所有造反的雏女都碎尸万段……这一切声音,都显得那么遥远了。

她知道再过半个时辰,自己便要被那些来救驾的侍卫乱刀分尸,唯一的方法,就是先扣住白帝做人质,然后再护着大家撤退!

她左手探出,从死去的侍卫身上又拔了一把刀出来。双刀在手,宛如闪电般巧妙地穿过了人群,抢身到了先任白帝身侧。

“然而,就在她刚刚成功逼近白帝身侧,忽地看到一张苍白的脸从眼前掠过,一股力量隔空打来,正正弹在了她的虎口上。她手中的刀猛然一震,向后一跳,嚓的一声,刀锋切入咽喉一寸,白煊来不及叫出一声便抽搐着倒了下去!

一瞬间,侍卫们惊呼着围过来。这个女人,居然弑君了!

她在那一刻只觉得手足冰凉,失声道:“不是我!”

没有一个人看得清是谁下的手,除了她。她霍然回头,看到了隐藏于暗夜的猎手——那个人穿着和侍卫一模一样的装束,在成功地一击刺杀皇帝后迅速转身,飞快地没入阴影中,在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守在豹房门口的她,带着一丝捉摸不定的表情,似是有意无意地张了张嘴,对她挑了一下拇指,似是挑衅,又似是赞赏。

“剑圣一门?”她认出了他的口型。

这个刺客,居然认出了自己的剑法门派!

惊鸿一瞥,她只依稀看到那个人的脸色非常苍白,五官秀丽如女子,斜飞的双眉,眉头连在了一起,仿佛淡淡的一抹烟雾横过,压住了一双细长冷亮的眼睛,让整张脸都显得有些诡异阴沉。

那样的一张脸,迅速沉入暗夜,再也不见。

直到后来,墨宸与她关系极亲密时,才告诉她这个人叫做“北越雪主”,是那次刺杀行动中的灵魂人物,而他带来的那些人,就是下属的杀手集团“北越”。

北越雪主!她为这个名字而震惊不已。

原来,白帝为了除掉兄长用尽了一切手段,居然请来了这般人物!

早在少女时代,她就从师父那里听说过这个人。传说那个神秘人来自北越郡雪城,拥有云荒大地上最可怕的暗杀组织“北越”。“北越雪谱”上的杀手共有十七名,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高手,其中北越雪主的剑技尤其高深莫测。

传说他是一个非常古怪的人,对人绝情绝义,却独独爱剑成痴,多年来遍访天下名师,甚至连剑圣门下的弟子都曾经败在他手下。

也就是这个北越雪主,在率旗下的刺客们杀死白帝白煊之后,又再度出手杀了他的一对儿女,为白烨继位彻底扫清了道路。

她亲眼看到过那残酷的景象:深宫里尸体堆积如山,血流遍地,然而那一对幼小的孩子在宽广华丽的寝宫里沉睡,完全不知道一墙之隔,他们的母亲已经被白绫绞死。她下意识地奔向寝宫,想唤醒那一对不知危机来临的孩子,然而,月光下有人影一掠而过,她甚至来不及阻拦,只看到一道闪电透窗而入,在那一对孩子的颈部轻轻绕了一圈!

一声也没有,孩子尚在睡梦中,头颅却瞬间同身体分离。

“不!”她失声惊呼,只看到月下一个人讥诮的侧脸。

“你的心太软弱了……配不上你的剑。”那个连心眉的男人在暗影里冷笑,迅速远去,“多多锤炼吧!将来某一天,我会来杀你。”

那就是他们在黑暗中相见的短暂一面。

十年过去了,这个世间已经沧海桑田。然而夺宫之变结束后,那个号称要再来会会她的人却从此再也没有出现,仿佛就此消失。白帝白烨继位后,北越一门就此而绝。 此后,世上再无安堇然,亦无北越雪主。

可没想到多年后,她居然在白帝身边又见到了他!

而在这多年后的第二次见面里,他,居然又从她的手里杀死了另一个皇帝!

“当年是我杀了白煊,让你登上了王位。你出钱,我办事,这本来是一场公平交易。可是,你们居然在事成之后就杀了我们一门灭口!”寒蛩悄无声息地跃下地面,冷笑,“也怪我一时大意,竟被你下了毒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下属一个个死去!”

白墨宸暗自点了点头,是的,当年在夺宫之变后,连那些毫无威胁的雏女和宫人都被杀了,北越雪主这种危险人物更是不能留。

可是,谁也没有想到,白帝居然暗地里还留了一手!

不过也不奇怪。在那件惊天大计里,白帝、素问和他三方虽然通力合作,却各怀心思——既然自己曾出于私心而秘密留下了夜来的命,那么,白帝在灭掉北越一门后把武功绝世的北越雪主收为己用也并不稀奇。

“等了十年,终于让我等到了摆脱你的机会!”寒蛩摘下那个禁锢了他十年的面具,狠狠地扔在地上,用脚踩碎,“杀了你,我就自由了!”

白帝看着那双脚在自己眼前蹍来蹍去,嘴里发出微弱的咕哝声。

“怎么?还想用解药来威胁我?”寒蛩仿佛知道对方在说什么,发出了一声大笑,“告诉你,早在一个月前宰辅找到我时,就把解药给我了!现在,我不受任何人的约束!”

“宰辅?”那一瞬,白墨宸和殷夜来同时一震,脱口低呼。

是的……原来,他才是这一切的关键人物!

然而,等他们从震惊里回过神四顾时,光华殿里已经看不见宰辅素问的人影。白墨宸心念电转,将片刻里发生的一切在心里过了一遍,心知不好,忽然听到无数的脚步声靠近,似有大队人马向着这座空荡荡的大殿冲来。

“不好,”白墨宸低呼,“我们中计了!”

“中计?”殷夜来脸色一白。

“宰辅要借刀杀人!”白墨宸咬着牙,一把拉住了殷夜来,“出去再说!快!”

他不再犹豫,拉住殷夜来的手直接往外冲去。然而就在即将跨出大殿的瞬间,一道电光划裂了黑幕,映照得四下一片雪亮。白光里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落下来,打在琉璃瓦上,紧接着头顶上轰隆隆一声巨响,似是有巨锤敲击下来,击中了这个杀机四伏的帝都。

白墨宸微微一惊,已经接近隆冬了,怎么还会有惊雷?!

这是天象示警,说明云荒要陷入不祥的动乱吗?

就在迟疑的那一瞬,外面的风雨里,忽地传来了无数脚步靠近的声音,密密麻麻遍布四周。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雨中大喊:“来人!白帅弑君!帝君遇刺!”

那一瞬间,铁幕合围,将身陷深宫的两个人困住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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