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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流浪歌手的情人 · 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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别把浮躁生活当成长

我觉得小斑马和大军之间的故事,是她艺术人生中罕见的一次疯狂。

故事很简单:艳遇。

小斑马是一个北京女歌手,薄有微名,容颜姣好,有一首作品网上甚火,算是个冉冉升起的小明星。按理说在那个浮夸的圈子里,浮沉的男男女女都是理智而功利的。在那个圈子里,口服海王金樽的男人把人脉资源看得比亲情重,佯醉的女人永远记得遁去洗手间PS 自己的容颜,不男不女的人潜藏锋芒却比鹫鹰还要利爪尖牙,所有人都是阿加莎笔下的潜在大反派,所有人都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好演员,包括她在内,这个漂亮的小明星。

她来丽江度假,听了大军的歌,惊艳于他独特的男人气,看上了他,或者说上了他。同行圈里人一开始没当回事,后来惊讶于她撕掉了机票、推掉了工作行程的举动。他们不可理喻她的离经叛道,说她脑子进水了。吃腻了筵席的人偶尔也会爱上吃盒饭的,这是我的理解。就像热衷于爬雪山的往往是北上广的中产阶级,人缺什么就会想什么,然后在心里把那点儿新鲜感无限放大,怪只怪现世的平坦生活没有太心跳的起伏。意外的是,他也接受了她,或者说不意外,吃惯了盒饭的人偶尔也会迷恋筵席的……你看,多么坚硬冰凉的辩证法。

我心里一直把大军的生活状态看作一种修行,也一直认为他的人生态度不会为什么东西所动,故而一开始没太当回事儿,管天管地管不着兄弟艳遇……但没想到的是,大军动了真格。

她一次次飞来丽江看他,撕机票,各种对未来的许诺,各种依依不舍的眼泪。这份来自陌生世界的温度融化了他固有的修行。于是,某一天睡醒后,他买了生平第一张机票。吉他都没拎,去了北京。

我擦,吉他都没拎!吉他啊!

那段时间,靳松和小植正在北漂。他们在南池子大街的胡同里租了间小房子,简陋无比,他俩吃住都在里面。和所有北漂一样,为了一个模糊的未来踮起脚尖去碰运气。

时逢中秋前后,我路过北京,就去探望一下他们,正好碰上大军风尘仆仆刚刚抵达。他说,怎么机场离天安门这么远?比丽江到大理都远。他忙着洗脸、刮胡子、梳头发、整理衣服,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初次约会的高二男生模样。他尝试着和我谈这个女歌手,描述她的美丽,“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”。他又向我问起通县的房租,向我打探环线地铁该怎么坐。我惊悚地发现他隐隐约约有扎根北京的打算。那么多人壮士断腕才得以逃离的北京,他打算一脑袋撞进来。

我坐下来和靳松、小植玩会儿音乐,他也兴致勃勃地加入,非要让我听听他的新歌。那些新歌曲调都是欢快的,甚至欢快到轻佻的程度,他不停地说:“大冰鼓可以打快一点儿,快起来吧,快……”

……你妹,之前老是嫌我打得快。间隙,我用手机给大家合影,他坐在其中,表情像个闯进婚宴的陌生人。转眼到黄昏,我想请大家去喝点儿,大军说不去了不去了。然后,他问靳松借琴。他说:“我晚上有约会,我要给我女朋友一个惊喜。”

女朋友?都女朋友了?

我和靳松说:“大军约会的不仅仅是一份奇异的爱情,他约会的还有‘北京’二字,以及这两个字背后所涵指的那个陌生的世界,他今天是个机会主义者。”

靳松是个很木的人,他的反应速度很慢很慢,他用筷子拨弄着一盘炒菠菜,考虑了很长一会儿然后说:“我们都一样。”

一语成谶,几年后靳松帮我印证了这句话,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。

是夜,大军没回来,他买了第二天最早的车票回了丽江。

机会主义者的大军和那个漂亮的女歌手的故事,戛然而止在那个晚上。

又一个韩剧经典剧情:斯人已为人妇,那不过是一次出轨。

作为一个旁观者,我不否认她的温度,却无法认可她的纯度。

曾经一只脚踩进过那个圈子的我,见闻过太多“有守门员也可以进球”的种种实例。某种意义上,爱用下半身思考的人们会认为大军不仅没吃亏反而占了天大的便宜,可是我觉得他只是莫名其妙地被当了一回进球前锋:以为那是颗从天而降的玻璃心,到头来,不过是颗偶尔钻进他脚下的橡胶球。

那起初的时候,大军他是怎么想的呢?他在来北京的路上,心里想要的其实是什么呢?

也未必单纯只是爱情吧。

2012 年,有个叫宋冬野的民谣歌手在豆瓣上声名鹊起,我特别喜欢他的一首歌叫《斑马斑马》,尤其中意其中一段歌词:

斑马斑马/ 你回到了你的家/ 而我浪费着我寒冷的年华

斑马斑马/ 你还记得我吗/ 我是只会唱歌儿的傻瓜

你的城市没有一扇门/ 为我打开啊/ 我终究还要回到路上……

这段歌词给我带来了一个和大军相关的意象:他走在闷热的长安街上,路过一个个巨大的楼宇阴影,哼着歌,两手空空。

当年冬天,靳松和小植也离开了北京,终止了他们机会主义者路线的尝试。此后的他们重新回归到滇西北的风花雪月中,弹琴唱歌喝茶慢生活,安安静静地怡然自得。我替他们庆幸,却一直对靳松当初那句话耿耿于怀,他曾悲观地说:我们都一样。

我的兄弟呀,哈哈哈哈,中弹后再把疤痕当作一次成长?一生那么短,我们为什么非要这样。

这个故事,我想讲的不仅仅是艳遇、斑马或失望。

站在某一个角度,我只是感觉很多东西一开始本可以规避:比如一段康庄的歧路,一个貌似绚烂的机会,比如一个虚妄的方向。

就像歌里唱的那样:“不要让我把浮躁的生活当作成长……”

一颗爱上榴莲的甜瓜

这个女生,我们称她为流浪歌手的情人,老狼那首歌的每句歌词都与她无比贴切。

她给大军生了个孩子。

大军终于遇见了一个从成都来的姑娘,她是个在成都上大学的河南女孩儿,家境殷实,前途光明,是个酷爱旅行的青涩大学生。在含苞待放的年纪,路过丽江,一遇大军误终生。

这些年无论是豆瓣网、天涯网或者人人网,有一类故事经久不衰,总有人写,总有人读:丽江或拉萨,单身旅行的男男女女爱上了一家客栈的掌柜或是一个酒吧的老板,各种义无反顾,各种Fall in love 。短则三五天长则三五个月,扮演完第N 任老板娘的角色后,迅速地伤心,迅速地逃离,然后在网上书中人前藕断丝连地恩怨,或者把回忆里所有画面美图秀秀成阿宝色。

身为一名资深丽江混混,我目睹的此类故事简直可以船载斗量。在丽江这个奇怪的垃圾堆上,每天,甚至每分钟都有这种花儿在骤然开放,或者嗖呼凋谢,她们都是没有根的。

路过的人恣意欢狎,回头却指责古城的艳俗、肉欲的洪流、浪子的滥情,却总不肯正视己身扮演的角色。来期许心动的人们,来体验新生活的人们,来疗伤的人们,本质上你们都是伟大的消费者。别惋叹自己在这个古城里分泌的多巴胺,本质上,那些都是你构架故事的一部分,古城以及里面的常住民都是配角,本质上都是在被你消费。你以为只有你受伤,只有你损失吗?浪子就不是人就没有心就不配期许真爱吗?你以为只有自己在埋单吗?!

足够有勇气的话,初心够净洁的话,你会这么矫情吗?

和那些艳遇消费者不同,第三个女孩子爱上的是流浪歌手大军,赌上的是自己的整个青春。

她嫁给了他。

她基本算是慕名来听大军唱歌的那一类人,本想在街边站一会儿,买张碟要个签名就去吃丽江粑粑、冰粉凉宵、烤玉米炸洋芋的。结果第一首歌听完,人就傻在月亮下面了,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空气,只剩下一个抱着吉他的胡须男坐在水云间。

她那时的神情,应该和别的过路女人不同吧,胸腔里有咚咚的雷声,眼睛里有星星,脸上还带着没完全代谢干净的孩子气,新买的薄薄绣花裙扑扑簌簌在晚风里……没喝酒就醉得双颊绯红。

一个晚上的失眠就让她长大成人了。她的身体还是孩子,却有了一颗百转千柔的女人心。她开始尾随着他,一个夜晚接一个夜晚默默地听他唱歌,眼里全是敬仰和爱意,心中满是绮丽童话的序言,人却永远远远地站在角落。

就像洪启的歌词说的那样:

我站在你梦里看着你把我想/ 我站在你心里看着你的迷茫

我望着你身影寂寞时摇晃的模样/ 我想着你唇红黑夜里孤独的流淌

我站在远远的那个角落/ 我蹲在远远的那个墙角

我站在你妈妈看不到的地方/ 等着你……

一夜夜辗转不寐,一天天跟踪尾随,那个遥不可及的男子是星系的轴心,让她沿着轨道不停公转,让她不停自转到晕头转向。爱煞了这个男人,却始终没勇气上前搭讪,她在他身上耗光了累世劫摞起的暗恋。

直到某一个擦肩而过的五一街转角,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,一个垂下眼帘一个抬起眼睛,两两相望。

这一望,司马光砸缸。

她回去终止了学业,告别了热衷于读陆琪大妈的玩伴们,把所有漂亮衣服送人的送人处理的处理,背着铺盖卷儿来了丽江。她甚至还拎着一只超大号的电饭煲。她说:“从今天起,我给你做饭吃。”

大军应该是她爱上的第一个人,她是一颗爱上榴莲的甜瓜。

奇妙的是,她居然获得了双亲的祝福:“去吧姑娘,好好和他过日子。”

她很认真地去过她的日子了,她给他生了个孩子。

我见过她的父亲,一个和蔼的小老头,一笑满脸的皱纹。老头把小外孙放在膝盖上,骑马一样地颠着,身旁一壶普洱茶。他说:“两口子么,肉吃得,菜也要吃得……”

老人家应该阅历过半世沧桑无常,能欣许这门亲事,真是个神奇的老人家。他向我夸孩子的下巴长得像大军,我吭哧了半天不敢接话,见惯了大军满脸的胡子,现在这个小家伙脸肉嘟嘟的、滑溜溜的,看起来实在不像。大军整天把孩子捧在脸上蹭来蹭去,孩子的脸居然没被蹭破,小孩子真是种很神奇的东西。

一切润滑得像颗巧克力糖果,带有馥郁的果仁儿香,那是童话的味道。

自此,由她陪着大军在街头卖唱,天天听他唱一样的歌,谁也没有她听得认真,推销碟片也没有人比她更敬业,那口气那神情,俨然在推介格莱美金曲。稍微有人表露出不认可大军的音乐的神情,她就目光如电地两把利剑狠扎过去,仿佛有人在剜她的肉。

有一回,我开玩笑点评我们游牧民谣诸位歌者的作品:路平是摇滚底子民谣皮,靳松是苦逼苦逼再苦逼,小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,大军是糙老爷们儿玩旖旎……

她听了以后几乎和我翻脸,炒的菜里辣椒比平时多了两倍。

我向她告饶:“好了,好了,我错了,我眼泪都辣出来了,我错了给杯水行吗……我错了,能不给滚开水吗?”

有她为伴,大军的卖唱生涯一下子变得天雨宝华缤纷而落。和之前的随意吟唱不同,大军抱着琴的姿势居然变得挺胸凹肚。他开始习惯唱歌的时候微微侧向她那一方,开始习惯冲着她呼呼哈哈的男子气地笑。

有被感染的旅人在微博里描写他们:多么幸福的歌者,最忠实的粉丝亦是自己的家人,琴盒里的每一分钱,都是外公为小外孙挣的奶粉钱……这位仁兄认为她是大军的女儿?! 这种说法是坚决错误的!虽然很像,但我们要假装不像。

我大体估判过他们两人的年龄差距,香港回归的时候,一个已近而立,一个还在幼儿园里牙牙学语。我一直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好,从没有过对着90 后小女生叫嫂子的经验。2010 年游牧民谣第一次全国巡演时,大军带着他的90 后新婚小媳妇儿参与了杭州站演出,人前人后不要老脸地脸贴脸地搀着她,那时候宝宝还在肚子里。我送他们去酒店的时候帮忙拎了下箱子,她挺了挺肚子冲我说:“宝宝,咱们谢谢大冰哥哥……”我擦,哥哥?我都三十多了,你一个90 后打算生了孩子还让孩子喊我哥?

每天收工后,大军都揣着钱去给她买裙子。

他披着自己那件古董皮衣,一家一家店不重样地买各种各样的裙子:民国黑裙、彝族长褶裙、棉布白裙、碎碎的绣花裙,很快就挂满了整个衣橱。刚结婚的时候,他给她买修身的裙子,怀孕时他给她定做。据说她躺在床上预产的时候,穿的都是华丽丽的尼泊尔长裙,惹得隔壁临床的产妇尖着指甲一下又一下地拧自己的老公:你看人家,你看人家,你看人家。

她曾偷偷地和我说:“大冰哥,要不然你劝劝他……买点儿别的也行哦。”

小嫂子或者老妹儿,我劝什么劝呢?这个年纪的小萝莉们还在淘宝上积攒着买家信用,你却提前成为了一个操劳的小妇人。你的歌手只能给你一间小小的阁楼,一扇朝北的窗,他恨他不能交给爱人的生命,他怕他不能带来幸福的旋律,他不能把星斗变成你手上的钻石,那就让他给你继续买裙子吧,给他一个宣泄爱意的闸口吧。

她穿着他买的裙子,认认真真地爱他和他的音乐,爱到肋骨里。

她的人生白纸一样的单纯,浓墨重彩地印满了他,他是她世界的君主,而她和孩子是他的佛。

丽江人民每天下午的生活无外乎三样:泡茶、遛狗、晒太阳。大军现下每天下午的生活:练琴、晒老婆、遛孩子。他把三者结合为一体,乐此不疲。于是你会看见在五一街主街和王家庄巷交会的那片阳光里,一家三口悠闲地坐在墙根,流浪歌手大军弹琴给老婆听,顺便唱唱川子的《挣钱花》给孩子搞搞音乐幼教。流浪歌手的情人一会儿含情脉脉地看着大军,一会儿看看孩子。不到一岁的孩子吐着泡泡,冲每一个大咪咪的路人咿咿呀呀,路人的相机咔嚓咔嚓地响,笑得胸前波涛汹涌,一边还笑着对同伴说:“你看你看,那孩子还戴着墨镜。”

这幅画面长留我心,若你有缘丽江街头得见,也驻足观望一下吧,货真价实的治愈系。

我希望有生之年,大军不会有第四个女孩儿的故事发生。

这一辈子,总有些奇妙的东西会从天而降。有些落在身后,有些落在面前,落给每个人的东西都不一样。它们天雨宝华缤纷而落,却难免明珠投暗,世人常不识、不知、不屑。摊开手心去接一下又如何,总有一样,值得你去虔心忠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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